第28章

空气中充满了血腥气, 火把烈烈地燃烧着, 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响,火光跳跃, 把影子拉得长长地摇晃着,看上去颇有几分诡谲,伴随着祭词的吟唱声,竟让人生出一种莫名而诡异的兴奋感。

鲜红色的血液顺着祭坛地上的浅浅沟壑蜿蜒流淌着,没多久便凝固成了暗红色,像一幅古怪而潦草的画。

被绑缚在木桩上的人牲早已经没有力气叫喊了, 他的喉咙里呼哧呼哧喘气,像是破了的风箱, 声音粗哑难听, 大片大片的白色热气从口中吐出来, 在寒冷的夜色下分外显眼, 很快便消散了。

姒幽就这么打量着他,手中的羊角小锤仍旧一下一下地敲击着铜磬, 应和着祭词的吟唱, 眼里没有一丝情绪, 如同被冰雪覆盖住了一般,只是那些狂热的“鬼怪”们没有一丝察觉。

祭词吟唱完毕,姒幽扔下了羊角小锤, 缓步走到祭坛中央, 那里摆放着一个巨大的柴堆, 足足有半人高, 这些柴都是浇了油的,纵使在这种潮湿的大雪天气,也能燃烧起来。

姒幽举起火把,往那柴堆中掷去,呼啦一下,火苗蹿了起来,整个柴堆被点燃了,映亮了夜空,也将“鬼怪”们的面具折射出明暗不一的阴影来。

姒幽回到供桌旁,那里摆放着一个陶罐,罐里装满了水,她端着那陶罐,绕着火堆一边走,一边以手蘸水,洒向祭坛四周,口中吟唱着晦涩难懂的礼文。

直到三遍过后,姒幽停下,将陶罐中的水全数泼入了火堆之中,只听嗤啦啦几声爆响,那火堆的火苗竟然再度蹿高了!

人群纷纷跪下,他们再次高声吟唱起祭词来,歌颂着母神,以一种虔诚无比的信徒姿态。

姒幽冷眼旁观着,仿佛事不关己的局外人,冰冷的目光自人群中慢慢逡巡而过,最终望向那熊熊燃烧的火堆。

一声费力的喘气在角落中响起,这并没有打断祭祀礼,也没有引起族人们的注意,他们依旧跪拜着,口中高声地吟唱。

但是紧接着,喘气声与咳嗽声同时响起,接二连三,从人群中的各处传来,甚至有人咚地一头栽倒在地。

这下所有的人都发现了不对劲,祭词吟唱的声音渐渐停了下来,他们惊疑不定地四处张望,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跪在最前面的一个人站起来,看身量是个妇人,她转过身去,刻意压低的声音很沉:“怎么回事?”

一个尖细的嗓音答道:“有人晕过去了。”

妇人很是不悦,道:“拖出去,不要打断祭祀。”

话音才刚落,又是咚的一下,接连响起,这一会同时晕了两个,所有人都发现了不对劲。

在最重要的大祭祀礼上出现了这种诡异的事情,恐惧和惊疑一瞬间攫取了所有人的心神,难道真的是母神降罪了吗?

空气一片死寂,唯有那巨大的火堆依然在哔哔啵啵地燃烧着,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声音,整个祭司堂静得仿佛一座巨大的坟墓。

而正在此时,“当啷”一声清脆的声响就显得尤其突兀了,霎时间吸引了全部人的注意,他们不约而同地往祭坛上方看去,望见了极其恐怖诡异的一幕情景。

却是替人牲刺面剖腹的执刀人,她不知何时已扔了刀,一双沾满鲜血的手死死掐住了自己的喉咙,用力之大,十指几乎深深陷入了肉中,像是恨不得把自己的脖子给拧断一般。

她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喘气声,像是一个窒息的人在拼命地汲取空气,可是却无济于事,无论她如何用力,空气依然越来越稀薄,脖子上青筋暴起,她嘶声叫着,分外恐怖,仿佛地狱里爬上来的鬼怪,令人脊背发寒,从头凉到脚!

几乎没人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所有人都呆住了似的,望着执刀人古怪的动作,在她甚至开始试图用指甲抠挖自己的喉咙时候,总算有人反应过来,正是之前发问的那个妇人,厉声道:“拉住她!”

这一次她忘了掩饰自己的声音,姒幽一下便听出来了,那个人是三长老。

三长老一发话,自然是有人听的,几个族人立即冲上去,将执刀人的手脚牢牢抓住,哪知那执刀人不知发了什么疯,力气竟然极大,两下便甩开了抓她的人,她自己也因为站立不稳,跌倒在地。

她喉咙里发出嗬嗬之声,像咆哮的野兽,手指在地上胡乱摸索着,抓到了那把刀,往脖子上大力一送,只听噗嗤一声,无数滚烫的鲜血争先恐后地喷涌而出,溅起足足一丈之高。

浓重的血腥气霎时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几乎在场所有的族人都呆住了。

大祭祀礼上竟然出了这种怪异可怖的事情,所有人都不知所措,寒意一瞬间侵袭了每个人的心底,空气一片死寂。

正在这时,有一个人动了,是姒幽,他们的新任祭司。

姒幽慢慢走到那死去的执刀人身旁,低头端详了许久,然后伸出手去,在众目睽睽之下,揭下了尸身戴着的面具,通明的火光让一切都无所遁形,那人的面孔无比熟悉,竟然是一向以温和待人的大长老。

“啪——”的一声响,姒幽将面具轻轻扔到了一旁,她打量着死去的大长老,那双眼睛还兀自瞪大着,神情恐惧,嘴唇乌紫,面孔涨红,看上去颇为可怖。

时隔六年,姒幽终于看清了鬼怪们的脸孔,如此熟悉,如此平常,她们甚至还对她善意的笑过。

一边笑着,一边挥起了锋利的屠刀。

旁边再次传来嗬嗬的喘气之声,不同的是,这次不止一个人,几乎所有的族人们都感觉到了,空气仿佛越来越稀薄,令他们无法自如呼吸。

喉咙像是被什么粘稠的东西堵住了一样,无论他们如何用力,都没有办法呼吸到一丝丝新鲜的空气,这令人忍不住想要用什么挖开喉咙,好使得空气能够顺利进入。

直到这时,他们才终于感受到了执刀人那时的绝望,然而已经太迟了!

不少人因为太过用力,甚至把脖子抠挖得出了血,仿佛这样才能使得他们好受些。

人们陆陆续续地反应过来,祭司堂有古怪,他们顾不得大祭祀礼了,纷纷起身往外面跑去。

哪知到了大门前,却发现门早已经被反锁了,大门紧闭,无论如何都无法打开,他们被困住了!

这是一场早有准备的谋杀。

同时,也有人注意到了祭坛上的新任祭司,与在场所有人都不同的是,她至始至终都没有一丝异样,这下再傻的人都知道了不对。

三长老大力地喘着气,眼珠凸起,里面弥漫着猩红的血丝,好似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狠狠地瞪着姒幽,费力地道:“是……你!”

姒幽低头望着她,以居高临下的姿态,仿佛一尊无喜无悲的神像,打量着阶下之徒的狼狈,片刻后,她突然笑了,只是那笑容也是冷的,未曾达到眼底,轻声道:“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