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太平令

暑尽秋来,遥望十里长亭,偶有晚风拂柳。

“咱们十三岁那年,送父亲们出征,也曾在一块儿对着这长亭垂柳喝酒,喝的便是这一品桃花酿。”

淮南王拿起天青色的酒瓶,手上一顿,勾起了过往记忆。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萧让沉吟片刻,道,“劝你的话我不想说,只一句,过往的悲欢离合再浓烈,咱们终究是要向前看的。”

说罢,他抬手叫人抱了襁褓里的孩子上前,“孩子的名字,还是得你这个做父王的来起。”

淮南王沉默片刻,方道,“就叫李承祉。她还未牙牙学语,便没了母亲,此后愿她常伴祖母,承欢膝下,福祉绵长。”

萧让点点头,“是个好名字。不知王爷今日一去,何时是归期?”

淮南王望着远处似血残阳,晚霞万里,顿了半晌,才笑道,“公主生前曾说过,她活着的时候,跋山涉水,阴差阳错的嫁到王府之中,虽然和本王鹣鲽情深,情意相投,终究是远离故土。她说,若是死后,想重归故里,将自己的骨灰撒在柔然的沙漠之中,和这万古河山永存。”

“此去,本王想亲手把王妃以柔然之礼安葬了,然后再亲眼看一看她跟我说过无数次的塞外风物。”

既然她先一步走了,他只能用以己之眼,去看遍她曾看过的风景。

萧让闻言,神色已是不忍。

顾熙言听到此处,亦是沉痛非常,“王爷,承祉尚在襁褓之中,她已经没了母亲,父王怎能不再身边?”

“承祉的眉眼长得像极了公主。”淮南王苦涩一笑,“每每看见她,我都忍不住想起公主是为本王而死。”

说来可笑,回京这么多天了,他甚至都不敢抱一抱承祉。

“去一趟塞北也好。”萧让抿了抿薄唇,“只是莫要回来太晚,等到承祉长大了会说话了,我怕她不认识你这个父王。”

淮南王闻言一笑,轻摇了头道,“怎么,你们夫妻俩孩儿还未出世,便惦记起本王的女儿了?”

此话一出,顾熙言亦是破涕一笑。

淮南王接了酒杯,一饮而尽,萧让端起酒杯,同样饮尽。

只见淮南王又斟了两杯酒,递给对面儿的萧让,“萧彦礼,你我兄弟二人五岁习剑,六岁骑射,习武读书,日夜不辍。为的是戮力上国,匡扶社稷。临阵制胜,不使将士枉死,流惠下民,不使百姓困顿。”

“如今新帝继位,天下大定,我可安心离京。来日再见,大抵就在你平阳侯的封地了。”

萧让执了一杯清酒,“今日一别,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总归有添酒回灯重开宴的时候。”

“说得好。”淮南王举杯道,“今日最后这两杯清酒,当祭张佐、祭郑益、祭温彦、祭韦瞻、祭李固言!祭为国泰民安抛头颅、洒热血的万千将士的英灵!”

悲欢聚散一杯酒,南北东西万里程。

天下从没有不散的宴席。

男人执杯相对,将杯中清酒缓缓撒入地下黄土,面上皆是一派肃穆庄重。

“保重。”淮南王看了眼萧让和顾熙言,又深深看了眼襁褓中的婴儿,头也不回的大踏步离去了。

一行人马浩浩荡荡,直奔落日而去,

身后八角飞檐的长亭之中,女子仙姿窈窕,身侧男人器宇轩昂。

萧让拥着顾熙言入怀,望着淮南王的背影,久久无言。

红尘滚滚,苦恼万千。有人求名利,有人求权势,有人求情爱,有人求“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有人“求一生一世一双人”。

奈何世事如棋,有多少以为能携手百年的爱侣,有多少以为能固若金汤的城池,有多少以为能千千万万年绵延下去的伟业,都在一夜之间变了模样。

众生如芥子,皆是这天下洪流里的一颗棋子,若珍爱的人还在身侧,实乃人生之幸事,唯有“珍惜”二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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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十里长亭赶回平阳侯府的时候,已是夜幕四合,圆月照中天,黄昏时分,

顾熙言刚扶着萧让的手下了马车,便觉得眼前光亮逼人,抬了美目细细一看,原来是侯府挂起了明灯数十盏,花灯璀璨夺目,映的漆黑的夜空一片红火。

顾熙言纳闷儿道,“今夜府中为何点了这么些灯盏?”

萧让牵着美人儿进了门,不动声色地道,“夫人进去便知道了。”

顾熙言美目流转,看了男人一眼,抱上他的手臂,“侯爷是要给我准备个惊喜吗?”

“不可透露。”萧让握拳在薄唇边轻咳了一声,低声道。

一贯稳如泰山的人物,竟是显得有些许紧张。

顾熙言弯了粉唇一笑,也不再追问下去。

谁料一进凝园正房的门,顾熙言便被几个丫鬟婆子拉走了,一个不注意,兜头还被蒙上了一块软布。

顾熙言又好气又好笑,可又不知道她们这是要做什么,问了几声,奈何都守口如瓶,只道“主母一会儿就知道了。”

顾熙言任她们牵着自己进了内室,给给自己换了件衣裳,然后有牵着自己坐到了床榻上。

丫鬟婆子们退出内室,过了片刻,有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慢慢行来。

顾熙言莫名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纤纤素手捏紧了手里的帕子。

眼前的帕子突然被挑开,顾熙言适应了屋子里的光亮,缓缓抬眼一看,泪水已经涌了上来。

桌上燃着两根龙凤喜烛,身下的床榻上铺着崭新的百子千孙被,还洒了满满一床的桂圆红枣核桃花生。

屋子里一片红色。

纱幔是红的,蜡烛是红的,灯盏是红的……就连眼前的男人,也是一身大红色喜服,俊眼修眉,一如那日娶她的模样。

萧让缓缓单膝跪在她面前,伸手替她擦了擦眼角滚落的泪珠儿,然后执起她的素手,在唇边落下深沉一吻,“顾熙言,你愿意嫁给我为嫡妻吗?”

顾熙言早已经湿了眼眶,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和男人四目相对了一会儿,才眼泪汪汪地嗔道,“哪有嫁给同一个人第三次的?”

萧让神色一紧,“熙儿不高兴吗?”

“那日,熙儿下了和离书,既是如此,我便再娶熙儿一回。”

他是真的把她写得那封和离书记到了心里去,把她说不爱他记到了心里去,才会这么耿耿于怀。

“那时……那时我气急了……你叫我好生生气,再也不想见到你了……我才写了那个……”顾熙言抹着眼泪,十分委屈。

“我知道,”萧让轻轻抚上她的鬓发,声线低沉喑哑,“我都知道。”

他定定望着她,深邃的眼眸里满是化不开的柔情蜜意。

“熙儿,遇到你之前,我从没想过和别人携手到老。可是自从见到你之后,你就住到了我的心里,一颦一笑叫我再难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