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Isabella·

当那令人惊讶的消息传来的时候, 伊莎贝拉一行人正准备走出老贝利。梅与伦道夫·丘吉尔夫人就坐在入口大厅处等待着他们,那是唯一双方必然会碰上彼此的地点。

转过拐角, 透过正门玻璃迎面而来的是伦敦灿烂的夏日傍晚, 好似突然袭来的金雨一样洒落的光线耀眼得让伊莎贝拉险些睁不开眼睛。整个下午的庭审中,她一直背对阳光站着,后脑勺被烧得滚烫, 眼睛却适应了黑暗——从为杀人犯与强|奸犯辩护的哈利·罗宾森脚下蔓延的幽暗长影, 路易莎微笑与垂眼间落在五官上的淡淡阴沉,还有恩内斯特·菲茨赫伯漆黑无光的眼眸, 就像不带火把缓缓步入深邃的洞穴,又像是越调越浓的颜料, 突然兜头盖脸地泼来。

在知道真相以后,眼前的黑暗就变得如此触目惊心,像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下的深海,只有真正坠入, 才会知道它埋葬了多少秘密。

就如同玛德制定下的计划一样,自从休庭后开始的审判没有任何进展。哈利·罗宾森一上来就对自己没有受到法院通知, 以及检察官在开庭伊始阐述案情时故意将这么一桩重要的案件含糊其辞, 企图混蒙过关,打辩方一个措手不及的行为发起了穷追不舍的抨击。所有与案件有关的人士的动机都被他质疑了一番。要不是这桩案件非得在这风口浪尖的时间段审讯, 好用舆论的压力牵制控方的证人,伊莎贝拉毫不怀疑哈利·罗宾森一定会逼迫法官再度休庭,择日再开庭审,好让他能有时间为这桩杀人案件做准备。

在这件事上, 伊莎贝拉的确理亏,因此没有多少可供还击的余地,她只得避重就轻地绕过,一次又一次地将辩护的重点拉回案件本身,这无疑给陪审团及旁观听众留下了她正节节败退的印象。

至于休庭前石破天惊的认罪,哈利·罗宾森对此采取的应对是竭尽全力想要证明恩内斯特·菲茨赫伯的行为是为了某个人而遮掩真相——比如另有人杀害了玛丽安娜,或玛丽安娜的死亡事有蹊跷。而这正是伊莎贝拉希望给陪审团及法官留下的印象。

自然,她也不会去辩驳这一点。

没有再召来新的证人,没有听众所期待的刀光剑影的交叉询问,更没有如同为艾格斯·米勒辩护那般精彩的大篇论述,伊莎贝拉唯一做出的反击——除了重复证词,提出反对这些老套的手段以外——便只是质问哈利·罗宾森,路易莎小姐站出来以不实的证词指控恩内斯特·菲茨赫伯的意义何在。

“无论是哪一种结果,路易莎小姐都无法从作证中得到任何好处,反而还面临着舆论压力,家族名誉受损等等后果,甚至会影响到她未来的婚姻幸福——在这种情况下,路易莎小姐为何还要冒着更大的风险,作伪证来诬陷自己的堂哥呢?”

她反反复复地在法庭上强调这一点,就是为了让哈利·罗宾森在休庭后,不顾一切地去寻找能够证明路易莎的确提供了虚假证词的证据,好让法庭最终拒绝采纳路易莎的证词。但这在那些不明真相的人们眼中,只会认为伊莎贝拉已经被哈利·罗宾森逼上了绝路,只能靠着这唯一的理据苦苦支撑,已经陷入了不堪一击的境地。

对此,伊莎贝拉几乎都能想象得到明天的报纸将会怎么写——“乔治·丘吉尔,也许你该专心于你的补选,这样至少不会处处一败涂地”“姜还是老的辣——乔治·丘吉尔不敌哈利·罗宾森”,就在她从审判室走到门口的这短短一段路,就已经有3个法学院的教授赶上来拦住了她,语重心长地给出了自己的意见,其中有一个甚至直言不讳地表达了对于美国法律教学的不屑,质疑起了伊莎贝拉本身的学识水平。

“您的表现令我感到非常失望,恐怕我不得不告诫您一个事实,并不是每个去了法学院,学了一点皮毛的人都能成为一名律师的,我的许多学生都证明了这一点。”好一通抱怨过后,那个满头白发的教授在分别前语气生硬地对伊莎贝拉说道,“在政治家与律师之间,您最好重新思虑自己想要走哪条路。”

伊莎贝拉唯有苦笑而对。

“他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等那教授一转身,玛德就不满地开口了,“等后天的庭审开始以后,他会后悔那么对你说话的。”

由于明天有好几件重要案件等着审理,恩内斯特·菲茨赫伯的案件被法官安排到了后天。这给了伊莎贝拉与玛德更多的时间去收集证据,因此谁也没有异议。

“实际上,我认为他说得对。”伊莎贝拉低声说道,站在她身后的阿尔伯特闻言将一只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温暖从他掌心沿着血管一路来到心脏,“我的确必须挑选一条路,玛德。我也许为这个案件做了大量的准备——几乎是无人能及的准备,但我终究没有接受过正统的教育,我只是一个半路出家的和尚,一个投机取巧的狡辩家,一个由碎片黏起的花瓶,表面风光而胸有成竹,实际脆弱而外强中干。如果这一次我们胜诉了,会有更多的不幸女人前来向我求助,希望我为她们主持公道。我,作为律师,一次只能帮助到一个,最多几个女孩;但作为政治家,我一次就能帮到成千上万的女孩。这个世界更需要我成为政治家,而不是律师。”

她当然知道律师并不是一个容易的职业。她出生时,她的父亲还没有完成在法学院的学业,母亲不得不退学照顾她,依靠着接一些翻译与中文家教的工作补贴家用。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只能依靠着食品劵与政府补贴生活。很多个夜晚,她都是在父亲的臂弯中沉沉睡去,怀中抱着一本专业术语词典,手指还压在翻到的那一页,听着她父亲念念有词地背诵着法律条文,比什么催眠曲都有用。

玛德的眉头微微皱起。

“您的竞选纲领里并没有提到妇女权益,不是吗?”

这并不是一个问句。法律代书同业公会已经邀请了伊莎贝拉成为其行会成员,由此开始了她的补选进程。这一次仍然由玛德撰写有关报道,她对伊莎贝拉的竞选内容再熟悉不过了。

正是因为伊莎贝拉这一次补选中没有提到半句妇女利益,全都围绕着伦敦城选民最为关心的几大问题——是否支持爱尔兰独立(保持中立态度,支持爱尔兰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利益),是否会维持同业公会的特权(是的),还有维护城市建设,对失业人口提供的支持等等方面。潘克赫斯特太太还为此专门写了一篇抨击的文章,今早便被刊登在了报纸上。她认为“绝对的权力会腐化任何曾经怀抱着崇高理想与追求的年轻人”,“在政治面前,妇女毫无利益可言”。伊莎贝拉认真地读完了整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