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Albert·

阿尔伯特第一时间便察觉了自己的妻子的异常。

他仍然在为昨晚他与康斯薇露之间的争吵而感到不快, 爱德华的真实身份与自己的妻子对宗教信仰的态度就像失去了阿特拉斯支撑的天穹一般沉重地压在他的心上。不过, 阿尔伯特知道眼下并不是一个宣泄这些情绪的好时机,康斯薇露需要他的支持与安抚,至少在庭审的这短短几个小时内如此。

“怎么了?”他低声询问着,看着她突然神经质一般向前伸直的脊背, 僵硬的神情,以及捏紧的拳头。紧接着,阿尔伯特的视线便跟随着康斯薇露的目光,落在了作为志愿律师出席的哈利·罗宾森身上。刹那间, 无需她的解释,阿尔伯特也知道康斯薇露为何会有那样的反应。

“库尔松夫人——”

“——她的真正目的是这场庭审, 是的。”阿尔伯特喃喃地说完了后半句话。

康斯薇露向他转过头来, 她那双眼里有着仿佛是从普罗米修斯的火把上偷来的希望之光,阿尔伯特知道那神情意味着什么——那意味着他的妻子做出了一个决定, 而通常来说, 康斯薇露做出的决定都不会是一个普通的丈夫会喜爱的。

“你相信我吗, 公爵大人?”

她急促地低声问道, 第一次主动伸手握住了他。

“我知道我们才为爱德华事情而吵——但是, 你能相信我吗?哈里斯不知道哈利·罗宾森的目的,也从未为此而做过任何的准备, 他需要我的帮助——你多带了一套备用的西装,对吗?”

好在,阿尔伯特自认为他并不是一个寻常的丈夫。因此,即便这一刻, 他猜出了自己的妻子想要做什么,也知道那么做的风险有多么大,他仍然点了点头。

“公爵大人,我需要你拖延庭审十分钟——十分钟后,安娜会回到这里,穿着我的衣服,顶替我的位置。不要问任何问题,也不要表现出任何异常。相信我,我不会露馅的。”

她轻柔地在阿尔伯特脸颊上留下一吻,似乎是为了让他安心。

“相信我。”

带着坚定笑容的她最后强调了一次,便起身离开了。

确认她消失在了人群之中以后,阿尔伯特这才不慌不忙地招了招手,唤来了他的贴身男仆切斯特,“告诉劳伦斯·黑尔爵士,”他说道,用着最为严肃的语气,好让切斯特明白这件事情的严重性,“有一个艾格斯·米勒案件的重要证人正在赶来的路上,我要求他推迟庭审几分钟,等那个证人到来以后再正式开庭。”

切斯特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阿尔伯特,显然清楚这个要求有多么无理和不可能。

“他会照做的。”阿尔伯特吩咐道,“去吧。”

看起来一头雾水的切斯特还是离开了。一分钟后,阿尔伯特看见劳伦斯·黑尔爵士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这下便把整个法庭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所有正坐着的人都赶紧站了起身,不过这其中并不包括阿尔伯特。

“鉴于接下来审理的案件的特殊性,”他高声说道,“我希望大家能用几分钟的时间默默地祈祷——无论本案的结果如何,都祝愿上帝的嘱咐降临在那些有罪的人身上,使得他们能够洗清所犯下的错误,最终得以被迎接至天堂……”

这个狡猾的老狐狸,倒是还真有一套。阿尔伯特心中暗骂着,看着法庭里的人都稀里糊涂地跟着劳伦斯·黑尔爵士的祷词低下头去,嘴里念念有词,只是恐怕他们听了半天,说了半天,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为了什么,又是为了谁在祷告。

就在这时,法庭的门被打开了,一个身材高挑纤瘦,穿着一套只能说是勉强合身的西装的男子大踏步地走了进来,他有着一张清秀光滑的面庞,深褐色的短发,和一双豹子般机敏而富有攻击性的深褐色双眼——

“乔治·斯宾塞-丘吉尔,”他摘下了帽子,用不同寻常的嘶哑声音向劳伦斯·黑尔爵士说道,“非常抱歉我迟到了,尊敬的法官,不过,幸好的是,庭审还未开始——”

“你是这个案件的证人吗?”劳伦斯·黑尔爵士迷惑地盯着他看,“如果你是证人的话,你必须等到被传唤才能——”

“不,尊敬的法官。”那自称是乔治·斯宾塞-丘吉尔的少年笑了,“在这场庭审中,我是米勒小姐的辩护律师。”

而坐在旁观席上的阿尔伯特已经愣住了,目瞪口呆地打量着对方,看着那个少年轻声地在哈里斯耳边说了一句话,就让他顺从地离开了辩护席,去往摩根的身边坐下,就连穿着康斯薇露裙子的安娜究竟是什么时候来到他身边的,也完全没有注意到。

康斯薇露剪掉了她那一头美丽的,富有光泽的,无论走到哪都被众人艳羡的长卷发。

这是他心中唯一的想法。

这个决定是在什么时候下的?阿尔伯特的目光追逐着正聆听着哈利·罗宾森阐述着案情的她,看着那短到了耳根的碎发,看着那经过简陋化妆后才勉强带出一丝男子气的五官——是在她看到哈利·罗宾森成为了检方的志愿律师的那一刻,还是她意识到在这样的紧急情况下根本无法找到一顶假发的那一刻,还是在更早以前,当她以这个名字撰写出那篇文章的时候,她是否就下定了决心,知道自己迟早有一天会以这种身份出现在世人面前,好能去做这个时代不允许女性去做的一切事情?

譬如,为艾格斯·米勒而辩护。

所有人,包括劳伦斯·黑尔爵士,包括哈利·罗宾森,包括所有旁听的人群,都对这个能让哈里斯甘愿让步的年轻人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因为那篇报道的原因,他们自然都知道乔治·斯宾塞-丘吉尔是何许人也,因此一个个不加掩饰地向她投去了好奇的目光悄声相互交谈着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阿尔伯特紧张地打量着他们脸上的神情,好在,似乎还没人发现那个年轻人实际上是一个年轻少女。或许是因为男扮女装在这个时代听上去太像是一个文艺复兴时期的传说,以至于没人相信这会是现实生活中发生的事情。

但阿尔伯特相信着康斯薇露,就像她要求的那般。

也许是因为他的妻子已经做到了太多太多令他感到不可思议的事情,也许是因为康斯薇露总能为他带来一个又一个的出乎意料的惊喜,剪掉长发,女扮男装为一名女仆而辩护在阿尔伯特看来并没有那么的天方夜谭,甚至,阿尔伯特发现自己十分轻易地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撇开他们在同性相恋问题上的分歧,撇开他们在宗教信仰上的对立,在此刻的阿尔伯特看来,如果康斯薇露认为自己能在这场案件中发挥比哈里斯更好的作用——阿尔伯特知道她不可能上过任何法律课程,也从未有过任何庭辩经验;并且甘愿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失去了长发的贵族夫人就如同没有束腰的女人一般,不仅有违常理,也不可能被社会所接受;同时也坚定的认为这就是她应该去做的事情,那么,阿尔伯特就愿意无条件的,百分之一百地支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