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骰子

养心殿, 萧则坐在书案旁,面前叠着一堆奏折,提着朱砂笔的手起起落落。旁边的德喜规规矩矩地为他研墨。

提着朱砂笔的手一顿, 萧则忽地掀开眼皮:“承恩殿那儿最近有什么动向?”

德喜瞧了他一眼,心知肚明地笑了笑:“回陛下, 苏美人近些日子一直在承恩殿待着,素日里也见她去哪儿, 不过……”

萧则捏着笔杆的手指一紧, 不悦地道:“朕有问她么?”

多事。

德喜但笑不语, 这位年轻的陛下可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从前些日子开始, 就时常一个人坐着,手里拿着一个丑丑的香囊。定然是姑娘家送的, 那香囊又缝得那么丑,一看就是出自那位不拘小节的苏美人之手。

他们陛下对男女之事知晓得晚,怕是自个儿都没有注意到他对那苏美人多在意。

萧则将一份奏折放到一旁, 薄唇微抿, 片刻后还是不紧不慢地道:“把话说完。”

德喜脸上的笑更深了, 他忙回道:“苏美人这人着实有趣儿得紧, 竟是让她在几个姑娘堆里支了个推牌九的场子, 日日拉着另外几位姑娘一道凑桌子, 好像还赢了不少钱。”

萧则哑然,片刻后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在宫里推牌九,也只有她能做得出来。而且那几个姑娘都是他母后选来送给他的,她倒好,想着去赚人家的银子。

他没再说什么,不紧不慢地用朱砂笔在奏折上勾画着。旁边的德喜眼珠一转, 俯身问道:“陛下,今晚可要叫苏美人过来侍寝?”

萧则头也不抬地道:“现在就去。”

德喜挑了挑眉,倒是没想到萧则这么急,他嘿嘿一笑:“那奴才这就去请苏美人。”

萧则半敛着眼皮,一手挽着黑色的袖袍,似笑非笑:“不是请,是将她捉来。”

德喜一愣,没明白他这么说的意思。

萧眯了眯眼:“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聚众赌钱,好大的胆子。”

德喜没敢说话,鞋底动了动,讪笑两声,道了声是,便退出去了。

而承恩殿,洛明蓁卧房里。

银丝炭烧得正旺,银杏和几个别家的丫鬟堆在窗台下绣花。内门里时不时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帘子上几道人影映在一起。

洛明蓁坐在进门口,司元元、孙蕴、荀念儿依次坐在她对面,几个人围在大圆桌旁,手边摆了一摞的牌九。瓜子皮摆成了小山堆一般,洛明蓁一面摸着牌,一面吃着蜜饯。

“哈哈,我又赢了!”

洛明蓁拍了拍桌子,看着自己的牌,笑得合不拢嘴,连忙将手往前一伸,瞧着周遭的几个人:“不好意思,承让了,承让了。”

孙蕴和荀念儿倒是没什么,温柔地笑了笑,便将银子递到了她面前。司元元却拧了拧眉头,瞪着洛明蓁:“把把都是你赢,你出老千啊?”

洛明蓁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一面收着银子,一面不甘示弱地回瞪着她:“你自己手气臭,还赖我头上?早跟你说,你那位置背阴,风水不行,你自己不听。”

司元元双手环胸,不高兴地轻哼了一声:“那本姑娘要和你换。”

洛明蓁转了转手里的牌,不屑地瞧了她一眼:“就我今儿这手气,坐哪儿都一样赢。”她嗤笑了一声,“得得得,跟你换,免得你输了不服气。”

她正要站起来,门口传来咚咚的敲门声,她顿了顿,银杏起身去开门,还没等她看清楚。几个小火者直接冲过来,一左一右将她架起来往外拖。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给弄昏了头,挣扎着喊道:“诶,你们这是作甚?我干什么了?放开我!”

屋里的几个姑娘也愣住了,司元元率先反应过来,脸色一冷,抬脚踹开凳子,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去,单手掐腰吆喝:“你们凭什么平白无故地抓她?”

洛明蓁拼命点了点头:“就是,就是!”

德喜从旁边走过来,赔笑道:“姑娘莫气,这是陛下的旨意。”

莫说是司元元,连洛明蓁都愣住了,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陛下他抓我做什么?”

德喜客套地一笑:“陛下说了,苏美人聚众赌钱,这是有违宫规的,所以要拿您过去问罪。”

洛明蓁睁大了眼,不满地道:“哪条宫规说了不准推牌九?而且哪里聚众了,这大冷天的,我们几个无聊,凑一起玩两把也不行?”

德喜只眯眼笑着:“美人,咱家也只是奉命办事,这事儿您还是跟陛下说去吧。”他对着那几个小火者抬了抬手,“带走。”

说罢,他带头往外走,洛明蓁也被压着出去。司元元她们有心要救她,可到底是圣意,也实在不敢违抗。孙蕴小脸一白,握着荀念儿的手,急得都快哭了:“荀姐姐,司姐姐,怎么办啊,明蓁姐姐不会有事吧?”

荀念儿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像是想到了什么,轻声道:“我想,应该没什么事。”

一旁的司元元瞧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

荀念儿笑了笑:“若是陛下真的要拿明蓁问罪,肯定是让侍卫来拿人,又怎么会只派几个小火者来?而且以陛下的性子,真是生气了,也不会特意让德喜公公来带她过去问话。我想,应当不会有什么大事情。”

谁人不知,他们这位陛下脾气最是残暴,若是真惹了他不悦,早就推出去杀了。

司元元和孙蕴想了想,好像有些道理,她们也没再说什么,不过面上还是有些担忧,瞧了瞧窗户外。

外头的雪下得很大,洛明蓁被一路生拉硬拽带到了养心殿,心里又急又气。气那个暴君多管闲事,又急自己这回小命难保。

她那突然冒出来的亲哥哥十三自从前几天开始就一直没有来找她,她也耐着性子等他安排好。待在承恩殿无聊,又看到有人在玩牌九,她也就买了一副,死磨硬泡拉着司元元她们几个和她一起。原想着一来打发时间,二来赢几个钱出去了好活命。

谁知道为了那么点银子,暴君竟然还要抓她去问罪,她这又是倒了哪门子的霉运?

她还在心里哀嚎着,几个小火者就已经架着她进了养心殿,将她放下后便转身出去。

她揉了揉有些酸疼胳膊,偷偷抬眼瞧着前面的珠帘,依稀可以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

她几乎可以肯定,萧则在里面。

她低下头,底气不足地喊了一声:“陛下。”

珠帘内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进来。”

洛明蓁闭了闭眼,迟疑了片刻,视死如归地撩开珠帘,走了进去。珠子碰撞在一起,发出闷闷的响声。

萧则还在批阅奏折,只不过面前只有寥寥几本。他今日穿着宽大的黑色常服,墨发尽数挽在白玉冠内,绣着五爪金龙的袖袍卷了边,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鸦羽似的眼睫低垂,专注地看着面前的奏折,提着朱砂笔的手指不时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