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第3/4页)

嗓音飘渺如云,具体内容同样已化云烟,飘入她耳朵,汇进脑海,最终融为白茫茫的一片。

许久,她倚在那微凉的肩头,软嗓轻轻:“三郎……我似乎对你和明礼他们讲过,我死后听到过一人,在我灵前说……要对徐家人下手,因我不在,将无所顾忌,对吧?”

徐赫久久没等到她回话,只当她睡了,不料她忽而发话,遂顺她之意发问:“然后?”

“然后……他还对我说了一句话,我、我至今没好意思对你们讲……”

“他还说什么了?”

“他说,‘吾心所归,至死不休。可我得到一切,却失了你,此生乐趣何在?’……我听着这言下之意,像是……”

话未道尽,拥着她的那条臂膀加了三分力度。

她蓦地睁开迷蒙醉眸,几近被徐赫隐隐夹带怒火与醋意的眼光笼住。

“阮阮,如此重要的信息,何以耗至今日才肯明言?”

“我、我对明礼他们略提了一回,没细说;至于你,谁知你会不会为此乱吃醋?借机对我胡搅蛮缠?”

徐赫料知她之所以忽然提此事,全赖那几杯甜酒。

他无数次想过让她喝上两口,好激发她张狂的一面。

然则在此等阖家团聚、温馨甜暖的良夜,彼此皆无作乐心思。

她说这话,是为阮思彦洗脱嫌疑?

细究下来,虽说灵堂那人放话,声称有人欲迫害徐家,但事实上,一年半以来,只有阮时意一人中毒“身亡”,过后趁徐家兄弟坟前守孝,罢黜了几名力推新政的官员,兼并了徐明礼通往西北线上的茶叶生意。

除此之外,似也没多大动作。

莫非……所谓“对徐家人下手”,并非想象中的权财打击?

当徐赫抱起阮时意,与远处静候的丫鬟仆役汇合,怀中人已陷入半昏半醒状。

回首年初两次横抱醺醺然的她,一次从急急忙忙从松鹤楼回澜园,一次则由酒泉宫偷偷摸摸进入北林区的烟暖花阁。

时隔半载,同样的亲密,不同的关系。

他和她终将重新成为夫妻。

也许拥有这份心心相印的默契,他在日复一日的温暖舒适中,逐渐淡忘了离死亡曾仅有半步之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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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阮时意因微醉而睡得分外沉。

醒时天色初明,枕边凉意已消。

她细看自己仅穿了贴身小衣,似是昨日那套,想来那家伙怕弄醒她,压根连衣裳也没给她换。

记起与蓝豫立的一番对话,她决意趁徐晟休沐,一同前往衔云郡主府报个信儿。

可出人意料的是,当阮时意沐浴熏香、穿戴整齐,乘坐马车抵达城西衔云郡主府时,管事宣称,郡主与齐王作伴,出远门散心,近期内不回京城。

诚然,夏纤络每年会有将近一半时间四处游玩,据说足迹遍布四国,有时甚至放下尊贵身份,伪装成普通百姓,尽情游山玩水。

坊间一度热议,调侃她出游只为尝遍人间美色。

人云亦云,真假难分。

苦主不在,阮时意吃了闭门羹,又不宜随意透露姚廷玉的消息。

在怀有身孕时出行,听上去过份大胆,但对于夏纤络来说,说不定是为了掩饰?

正逢徐明初耐不住丈夫的软磨硬泡,决定三日后启程。

阮时意茫无头绪,唯有把生意全数交还给徐明裕,又把义善堂交予蓝曦芸打理,抓紧时间多陪伴女儿。

而外孙女,则轮不到她来相伴。

在此期间,徐明初每日必到徐府,守着二老作画、焚香、品茶、插花、逗狗……

从外人眼中看来,像是赤月国王后不耻下问,与这对未婚夫妻结为忘年交。

但若仔细观察,便会觉察三人间的眼神交流尤为亲昵默契。

临别前一日,徐明初如常抵达徐府。

三人屏退闲杂人等,在倚桐苑画室中闲谈作画,不亦乐乎。

阮时意计划依照前人的梅品二十六宜,分别以淡云、晓日、薄寒、轻烟、佳月、微雪等意境为题,描绘二十六幅富有诗情的小品。

久未动笔,她需花上更多时间沉下心。

她画的是写意花鸟,父女二人所绘则为山水。

徐明初自幼崇拜父亲,虽被母亲禁止学画,却总是长年累月偷学。

远嫁异国后,更是聘请名师勤练苦学,因而练就相当扎实的根基。

眼下与父母同场作画,她一笔一划,皆尤为小心慎重。

徐赫于间歇中转头,见状停笔笑道:“明初,别紧张,爹娘又不会笑话你。”

早已成后的徐明初竟平添闺女般羞态,讪笑道:“在您面前献丑,心里虚呀!”

徐赫踏出数步,见她画中大山顶天立地,石壁雄峻,层峦叠嶂,雄浑苍劲,气势不凡;笔墨洗练,景致错综多姿,深得幽山之意趣,不由得称赞。

“去年,我曾问你娘,徐家儿孙辈当中是不是真没一个能画的,你娘点头称是。可现今看来,你和秋澄皆有我的风范,让我甚是欣慰。”

徐明初揶揄道:“在娘心中,早把我从‘徐家人’中剔除了。”

阮时意闻言,转眸睨向她:“你这孩子!临走前还挑拨离间?”

徐明初搁笔:“这哪能称得上‘挑拨离间’?我向爹诉诉苦、撒撒娇也不成?”

“都快要抱上外孙的人!还撒娇!”

“您是将要抱上曾外孙、外曾外孙的人!不也照样冲我爹撒娇么?”徐明礼历来理直气壮。

阮时意脸颊一热:“哪有?是你爹撒娇!”

“是是是,撒娇的人是我……”徐赫耸肩,不以为然。

徐明初笑眸弯弯目视二人,眉眼渐渐漫过感伤,突然将母亲牵至父亲身前,将他们的手交叠在一起。

“女儿明日西行,送别之人繁杂,有些话……不便道出口,且在此时此刻先与你们说了吧!”

吸了口气,徐明初言词恳切:“爹,娘,女儿不孝,怕是……弥补不了年少的顽劣,惟愿你们二位,能将错失的三十五年补回,今生今世,不再分离,白头偕老,早生……嘻嘻,再给我生一对弟弟妹妹。”

阮时意的伤感被她最后那句话冲淡了不少,啐道:“当王后多年也没点正经!”

徐明初丹唇微微一抿,黯然道:“你们婚宴没我了……”

“傻孩子!”阮时意反手握住她的手,温声劝慰,“你们兄妹三人,是我俩今生最得意的杰作,我只愿你们平安喜乐,何须计较婚礼?”

徐明初霎时泪目,隐忍须臾,索性舍弃所谓的风度,展臂用力抱住母亲。

阮时意微愣,随即探臂绕向她的后背,轻轻安抚。

“你们……一定一定要好好过日子……呜呜……”徐明初如像孩子一般哭出声,“有机会,我一定一定会回来探望二老……你们若是游历路过赤月国,也请一定一定……来看看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