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第2/3页)

徐明初首次看到阮时意放下一家主母的架子,软言劝慰,不仅仅是母亲,更多的……如朋友。

她展开双臂,紧紧拥住比自己年轻十几岁的母亲,泣不成声,努力遏制的悲伤、屈辱、自责霎时如浪潮决堤。

“您……你们怎会变回原来的容颜?爹一直在人世,对不?”

徐赫头一回听女儿喊“爹”,对应她适才所言,种种陌生与感伤汇作热切感动。

只可惜,徐明初既不是襁褓婴儿,也非天真孩童,他无法像阮时意那样,予她宽慰拥抱。

当下,他在母女二人的垂泪静拥之际,向女儿简略讲述自身经历。

徐明初闻言大惊,拉二人并坐厅车的坐榻,仔细询问若干细节。

她对父母解释,自己常在无人时偷偷临摹空净大师绘制的那幅画像,且试图添加自己的婴儿形象,以伪造一幅假的全家福。

儿时回忆过于深刻,因而此番归来,在澜园后巷邂逅,只需一眼,她已有所警觉。

若单单出现一位外貌与脾性像极母亲的少女,徐明初最多断言,此为阮时意立心按照模子培养的继承人,以代替出嫁不归的女儿,侍奉至终老。

但多了一名如画中父亲的男子,连衣袍样式、玉冠均为老款式,徐明初震惊之余,越发断定,事情不简单。

随后,她暗中观察“阮姑娘”的神情、态度,以及对方与徐家人的互动,意外觉察二嫂母子对这位来历神秘的少女并不熟悉;而长兄、二哥、大嫂、大侄子对“阮姑娘”明显恭敬如待尊长,大事小事皆看其眼色。

无意间捕捉“阮姑娘”深思时转镯子的小动作,她非常肯定,这是十多年未见的母亲。

得出“阮姑娘”为“徐太夫人”的结论,徐明初不难推测,与之来往密切、又具备“探微先生”画风技巧和仪表仪容的青年画师,应是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亲生父亲。

至于兄长与长嫂谈及此人时何以带着古怪强调,徐明初猜测,父亲仍在人世一事,于他们而言,依然是秘密。

阮时意听完女儿所述,禁不住感叹:“你这孩子!聪明伶俐比起你的两位哥哥,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原本没打算瞒你,只是你上回来去匆匆,这回数次会面,我均无从启齿。”

徐明初柔柔圈住阮时意的肩头,只觉她褪去当初的严肃苛刻后,一颦一笑皆温柔委婉。

而徐赫,有着她幻想中的俊雅容貌、清贵气派,又具备出神入化的高超画技,且待母亲百般迁就宠溺……正正是她期盼的父亲。

她居然比哥哥们更早认识到父亲尚存于世的重大机密!

过往的诸多羡慕、憋屈、懊恼,仿佛因占得一分先机,瞬即消散殆尽。

“娘,您为何没告知兄长……有关爹的一切?”

“一开始,我顾虑重重;而后,轮到他心高气傲,满心闯出点名堂……最近,他又嫌脸上带伤,一而再再而三拖着。”

阮时意斜目望向徐赫伤口未愈的额角,眼波犹带戏谑笑意。

徐赫则趁机握住她的手,唇角难掩蜜味。

徐明初捕获父母的小小亲昵,杏眸没来由平添几分活泼。

“你们二位会再给我……添几个弟弟妹妹么?”

阮时意顿时觉颊畔被火舌舔过似的,有种火辣辣的刺痛。

“怎、怎么可能!我俩都一把年纪了!”

徐赫对此答案显然不满——谁一把年纪了?他分明“好”得很!

但他不好当面否决妻子之言,只得忍气吞声,顶着“老弱无能”的破帽子,暗搓搓计划,如何诱骗阮时意给徐明初生几个弟弟妹妹,为自己的强健体魄而正名。

阮时意提及,等解决完地下城一案,她会带徐赫回家。目下徐家兄弟各自忙活,不宜为此分心。

徐明初更为独通玄机而振奋,下决心死守秘密,就等看首富长兄与首富二哥吓得呆若木鸡的好笑模样。

她一改昔年的淡漠,与二人畅谈一下午,问候父母的身体状况,关心他们未来的去向,顺带讲述赤月国见闻,聊起丈夫对自己纵容,诉说对家人的思念……直至日影西倾,才依依不舍道别。

*****

与女儿相认时,阮时意极力维持慈爱笑容。

可女儿辞别后,她心潮澎湃,悲喜兼而有之。

草草吃了点东西,沐浴完毕,她满脑子全是如烟往事,记起未细看那批失而复得的画作,遂重新穿好衣裳,随意用银簪挽发,挪步至画室所在的偏院。

融融灯火下,她时而微笑,时而拭泪,翻来覆去欣赏徐明初捎来的那一整匣画像。

画像保存三十年有余,并无霉迹斑点,可见绝非长年压在箱底,常被翻开查看。

身居千里之外的赤月国王后,是以何种心情,回首谈不上温馨的家中旧事?

而孩童时代的徐明初,究竟是用怎样的一颗心,小心翼翼隐藏对“先父”的那片孺慕之思?

闭上双眼,她从茫茫思忆中竭力搜寻女儿幼时那清秀却倔犟的脸蛋。

那孩子打小特立独行,对外总习惯摆出各种刚强倨傲,企图遮掩她的柔弱与稚嫩。

在某种程度上,徐明初是成功的。

至少,她留在大宣京城的名声便是如此。

若非死而复生,阮时意大概永远不晓得,女儿曾为自己的死讯得重病,乃至哭晕于坟前,更不明白她昔年的古怪脾气,仅源于对父亲无处表达的爱意,和对母亲的千般误解。

平定心气,阮时意忽而在想,倘若女儿没偷走徐赫为她所绘的肖像,她是否更念着他的好,从未为他在心上多留一席之地?

窗外夜色宛如墨染的绸缎,夏日和风散了闷热,亦渐散了她心间的闷燥。

是非因由,无须深究。如徐赫安抚她时所说,既往不可追,明日犹可期。

“阮阮,”门外响起熟悉的沉嗓,“还好吧?”

“没事儿,就想自个儿静静。”

“那……能否容许我进来拿点东西?郡主方才派人回话了……”

阮时意猛然记起,徐赫私下与夏纤络协商,竟完全未曾知会她详情!

伤感迅速被恼火代替,她气呼呼开了门,微红水眸直盯他:“郡主怎么说?”

“嗯……让我解禁后,上门画点东西。”

他已换过一袭干净棉袍,未束腰带,径直步入时,犹带疏淡的薰衣香气。

阮时意未忘却夏纤络当日的无理要求——让她为郡主和四美人身上画花儿,徐赫负责记录场面。

“四美人”,她见过的,男女兼有。

见徐赫从架子上找寻不同颜色的矿物粉末,阮时意质问语气中暗藏愠怒:“三郎,你该不会……把我的那部分活儿给抢了吧?”

徐赫误以为她指自己又要赢一局,心下微略不悦,挑笑道:“怎么着?吃醋了?不希望我触碰或描绘别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