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七章(第2/3页)

“里瓦雷兹,需要我做点什么吗?”

没有回答,他走到了床边。牛虻脸色发青,像个死人一样。他看了牛虻一会儿,然后默不做声地摇了摇头。

“要我给你再来点鸦片吗?里卡尔多说如果疼得厉害,你就服一剂。”

“不,谢尉。我还能挺一会儿。回头也许会疼得更厉害。”

马尔蒂尼耸了耸肩膀,然后坐在床边。他默默地望着,过了漫长的一个小时,他起身拿来鸦片。

“里瓦雷兹,我再也看不下去了。如果你能挺住,我可挺不住。你一定要服下这东西。”

牛虻一句话也没说就把它服下去了。然后他转过身去,闭上了眼睛。马尔蒂尼又坐了下来,听到呼吸声逐渐变得沉重而又均匀。

牛虻太累了,一旦睡着了就难以轻易醒来。一个小时过去了,又一个小时过去了,他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在白天和黑夜里,马尔蒂尼好几次走到他跟前,看望这个平静的身躯。但是除了呼吸以外,丝毫看不出他还活着。脸上那么苍白,没有一点血色。最后他突然感到害怕起来,要是给他服了太多的鸦片该怎么办?那只受伤的左臂放在被面上,他轻轻地摇了摇这只胳膊,试图把他叫醒。在他摇的时候,没有扣上扣子的袖子褪了下去,露出多处深深的疤痕,从手腕到胳膊肘全都是这些可怕的疤痕。

“刚刚落下这些伤口时,这只胳膊一定好看得很。”里卡尔多的声音在后面响了起来。

“啊,你总算来了!瞧瞧这儿,里卡尔多。这人不会长眠不醒吧?我还是在十个小时之前给他服了一剂,自那以后他就没动过。”

里卡尔多弯腰听了一会儿。

“不会,他的呼吸十分正常。只是累了——撑了一夜,他是顶不住了。天亮之前还会发作一次。我希望有个人彻夜守着。”

“加利会来守夜,他已经派人捎了话,说他要在十点过来。”

“现在快到了。啊,他醒了!看看佣人把水烧热了没有。轻点——轻点,里瓦雷兹!行了,行了,你不用跟谁斗了,伙计。我可不是主教!”

牛虻突然惊醒了,露出畏缩、害怕的表情。“轮到我了吗?”

他用西班牙语急忙说道。“再让他们乐一会儿。我——噢!我没有看见你,里卡尔多。”

他环视房间,把手搭在额头上,好像有些茫然。“马尔蒂尼!噢,我还以为你已走了。我一定睡着了。”

“你睡了十个小时,就像神话中的睡美人一样。现在你要喝些肉汤,然后接着再睡。”

“十个小时!马尔蒂尼,你肯定不是一直在这儿吧?”

“我一直都在这儿,我开始纳闷是否该给你服鸦片。”

牛虻有点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一眼。

“不会那么走运的!那样委员会在开会时不就安静了吗?里卡尔多,你究竟想干什么?你就不能慈悲为怀,让我清静一下吗?我就讨厌被医生折腾。”

“那好,喝下这个,然后我就走开,让你清静一下。可是过一两天,我还是要来,准备给你彻底检查一下。我看现在你已经过了危险期。你看来不像是盛宴上的骷髅头。”

“噢,我很快就会没事的,谢谢。那是谁——加利吗?今晚我这儿好像是宾客盈门。”

“我过来是陪你过夜的。”

“胡说八道!谁我也不要。回去,你们都走,即使还会发作,你们也帮不了我的忙。我不会服鸦片了。偶然服一下倒是挺管用的。”

“恐怕你说得对,”里卡尔多说,“但是坚持不服可不那么容易。”

牛虻抬头微微一笑。“别担心!如果我会对那东西上瘾,我早就上瘾了。”

“反正不会让你一个人待在这儿,”里卡尔多干巴巴地说道,“加利,到另一个房间去一会儿,我想跟你说句话。晚安,里瓦雷兹。我明天会过来的。”

马尔蒂尼跟着他们走出房间,这时他听到牛虻叫他的名字。牛虻朝他伸出了一只手。

“谢谢你!”

“噢,别废话!睡吧。”

当里卡尔多走了以后,马尔蒂尼又在外间和加利聊了几分钟。当他推开房屋的前门时,他听到一辆马车停在花园门口,并且看见一个女人的身影下了车,沿着小道走了过来。这是绮达,她晚上显然是上哪儿玩去了,这会儿刚回来。他举起了帽子,站在一旁等她过去,然后走进通往帝国山的那条黑暗的小巷。随后花园的大门咔嗒响了一下,急促的脚步迈向小巷这边。

“等一等!”她说。

当他转身面对她时,她停下了脚步,然后沿着篱笆缓慢地朝他走来,一只手背在后面。拐角的地方只有一盏路灯,他在灯下看见她垂着头,仿佛有些窘迫或者害臊。

“他怎么样?”她问,头也没抬一下。

“比今天早上好多了。他几乎睡了一天,好像不那么累了。我看他已脱离了险境。”

她仍然盯着地面。

“这次很厉害吧?”

“我看是够厉害的。”

“我想也是。当他不愿让我进屋时,那就总是很厉害。”

“他常这样发作吗?”

“也不一定——没有什么规律。去年夏天在瑞士他就很好,但是在这以前,冬天我们在维也纳时,情况就很糟。好几天他都不让我靠近他。他在生病时讨厌我在他的身边。”

她抬头看了一会儿,然后又垂下了眼睛,接着说道:“他感到病情将要发作时,总是打发我去跳舞,或者去听音乐会,或者去干别的什么,借口这个借口那个。然后他会把自己锁在屋里。我时常溜回来,坐在门外——如果他知道了,他会大发雷霆的。如果狗叫,他会把它放进去,但是他不会放我进去。我看他对狗倒更关心吧。”

她的态度挺怪,好像气不打一处来。

“呃,我希望病情再也不会恶化了,”马尔蒂尼和颜悦色地说,“里卡尔多医生对他的病情认真负责,也许能够把他彻底治好。不管怎样,这次治疗目前已使病情得到缓解。但是下一次你最好还是立即派人去找我们。如果我们早点知道,他也不会吃那么大的苦。晚安!”

他伸出了手,但是她随即后退,表示拒绝。

“我看不出你为什么想和他的情妇握手。”

“当然随你的便了。”他不无尴尬地说。

她一跺脚。“我讨厌你们!”她冲他叫道,眼睛就像是烧红的煤炭。“我讨厌你们所有的人!你们到这儿来和他大谈政治,他让你们彻夜守着他,给他吃止痛的东西,可我却不敢从门缝中看他一眼!他是你们的什么人?你们有什么权利到这儿来,把他从我身边偷走?我讨厌你们!我讨厌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