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回 呈履历参戎甘屈节 递衔条州判苦求情(第3/6页)

萧长贵一听这个话,不禁拿手抹着脖子,为难起来,连说:“这怎幺好──”梅飏仁道:“不瞒老兄说,这船上本来我兄弟也不敢去的,有我这儿翻译去过两趟,听说那位带兵官很好说话,所以兄弟也乐得同他结交结交,来往来往。况且又有制宪的吩咐,兄弟怎好不照办。现在也不好叫你老哥一个人为难,兄弟有个变通的‘法子’。”萧长贵忙问:“是个什幺法子?”梅飏仁道:“你既然一定要跪着接他,你还是跪在海滩上,等我同翻译先上船见了他们那边的官,我便拿你指给他看。等他看见之后,然后我再打发人下来接你上船。你说好不好?”

萧长贵听说,立刻离坐请了一个安,说:“多谢指教!兄弟准定如此。”梅飏仁道:“可是一样,外国人不作兴磕头的,就是你朝他磕头,他也不还礼的。所以我们到了船上,无论他是多大的官,你也只要同他拉手就好了。”萧长贵道:“这个又似乎不妥。虽然外国礼信不作兴磕头,但是咱的官同人家的官比起来,本来用不着人家还礼。依兄弟的意思,还是一上船就磕头,磕头起来再打个千的为是。”

梅飏仁见说他不信,只得听他,马上吩咐伺候,同了翻译上船。刚上得一半,这里萧长贵早跪下了。等到梅飏仁到船上会见了那位提督,才拉完手,说过两句客气话,早听得岸滩上一阵锣声,只见萧长贵跪在地下,双手高捧履历,口拉长腔,报着自己官衔名字,一字儿不遗,在那里跪接大人。

梅飏仁在船上瞧着,又气又好笑。等他报过之后,忙叫翻译知会洋官,说:“岸上有位两江总督派来的萧大人在那里跪接你呢。”洋官听说,拿着千里镜,朝岸上打了一回,才看见他们一堆人,当头一个,只有人家一半长短,洋官看了诧异,便问:“谁是你们总督派来的萧大人?”翻译指着说道:“那个在前头的便是。”洋官道:“怎幺他比别人短半截呢。”翻译申明:“他是跪在那里,所以要比人家见短半截。”又说:“这是萧大人敬重你,他行的是中国顶重的礼信。”洋官至此方才明白,忙说几句客气话,无非是不敢当,叫他起来,请他上船的意思。翻译翻了出来,梅飏仁便派人招呼他上来。

一霎萧长贵上了船,翻译便指给他说,那位是提督,那位是副提督,那位是副将。萧长贵立刻爬在地下,先给提督磕了三个头,起来请了一个安。只见他从袖筒管里掏了半天,摸出一个东西来。翻译在旁边看得明白,原来是一套华洋合璧的履历,倒很拜服他想得周到。只见他倏地朝着洋提督跪了一只腿,拿履历高高举起,献了上去。洋提督不晓得他拿的是什幺东西,忙问这边同来的翻译,翻译同他说明,方才亲自离坐,接了他的履历。萧长贵至此,亦把那只腿伸了起来。又观什幺副提督、副将见礼仍旧是磕头请安。虽然人家不还礼,幸亏他脸厚,并不觉得难为情。一一见完之后,方趋前一步站着,同洋提督说话。洋提督同他说话,请他坐,他说:“标下理应伺候军门大人,军门大人跟前那有标下的坐位。”洋提督再三让他,方才斜签着脸坐了一点椅子边。洋提督说话他不懂,都是翻译代传。

翻译听了洋提督的话,答应“也司”,他亦坐在一旁,高声应“是”。人家见他好笑,他也并不觉得。只听他又朝着洋提督说道:“回军门大人的话,标下奉了老帅的将令,派标下来迎接军门大人到南京去盘桓几天。我们老帅晓得军门大人到了,马上叫洋务局老总替军门大人预备下一座大公馆,裱糊房子,挂好字画,挂烟结彩,足足忙了三天三夜。总求军门大人赏标下一个脸,标下今日就伺候军门起身。”说完之后,翻译照样翻了一遍。洋提督道:“我早已说过,再过上一礼拜就要走的,另外还有事情到别处去。多承你们总督大人费心,我心领就是了。”萧长贵听洋提督不肯进省,忙又回道:“军门若是不到南京,我们老帅一定要说标下不会当差使,所以军门动了气,不肯进省。现在求军门无论怎样帮标下一个忙,给标下一个面子,等我们老帅看着欢喜,将来调剂标下一个好差使,标下是一家大大小小都要供你老人家长生禄位的。”说完,又请了一个安。于是翻译又把话翻了一遍。

洋提督听完,笑了一笑,叫翻译同他说:“你们不必强留我,南京我是决计不去的。”萧长贵见他心上甚是懊闷,便道:“既然军门大人不肯赏脸,亦是没有法子的事情。标下是奉了老帅将令到此伺候军门大人的,军门大人有什幺差使,尽管派下来,等标下去办。”洋提督也同他谦逊了两句。梅飏仁又当面虚邀他到岸上去住,又说:“公馆一切早已预备妥贴。”无奈那洋提督只是不肯下船。大众见无甚说得,方才一同辞别下船。梅飏仁自己回衙理事。萧长贵却不敢径回南京,天天还是拿着手本,早晚二次穿着行装到洋提督大船上请安。洋提督辞过他几次,他不肯听,也只得听其自然。

洋提督原说是七天就走的,却不料到第五天夜里,萧长贵正在自己兵船上睡觉,忽听得外面一派人声,接着又有洋枪、洋炮声音,拿他从睡梦中惊醒,直把他吓得索索的抖,在被窝里慌作一团,想要叫个人出去问信,无奈上气不接下气,挣了半天,还挣不出一句话来。正在发急时候,忽然一个水手从船头上慌慌张张的来报信道:“大人,不好了!有强盗!”萧长贵一听“强盗”二字,更吓得魂不附体,马上想穿裤子逃命。急忙之中又没有看清,拿裤脚当作裤腰,穿了半天只伸下一只腿去,那一只腿抵死伸不下去。他急了,用力一登,豁拉一声,裤子裂开了一大条缝。至此方才明白穿倒了,重新掉过来穿好。把长衣披在身上,来不及钮扣子,拿扎腰拦腰一捆,拖一双鞋。手下的兵丁还当是大人出来打强盗哩,拿了手枪上前递给他。只听他悄悄的同旁边人说道:“强盗来了,没有地方好逃,我们只得到下层煤舱里躲一会去。”说完,往后就跑。幸亏走得不多几步,船头上的水手又赶来报导:“好了,好了!所有的强盗都被洋船上打死了,还捉住十几个。请大人放心,没有事了。”

至此,萧长贵方才把神定了一定,站住了脚,问旁边人道:“我现在可是做梦不是?”大家都听了好笑。萧长贵又怔了半天,说道:“你们说什幺强盗已经捉住的话,可是真的?”一个水手道:“怎幺不真,是标下亲眼见的,一共捉住有十二三个哩。”萧长贵道:“你们看清楚了没有?不要还有人躲在黑影里,我们出去被他宰了,白白的送了命,那可不是玩的!我看还是不出去的为是。就是出了什幺盗案,都是地方官的处分,我们是客官,何苦往自己身上拉呢。你们也快快熄灯睡觉,把舱门关好,要紧!要紧!”说罢,他老人家先自脱衣上床,仍旧歇下。兵丁们亦乐得省事。于是大家安睡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