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回 走捷径假子统营头 靠泰山劣绅卖矿产(第2/5页)

当下众人看了他的劄子,都无话说。只有芜湖道当他是个正经人,便指着他同众人说道:“从前他们老太爷致仕之后,听说手里着实好过,何以一故下来,竟其一无所有?只有他一位世兄真正是前世修来的!他所做的事,很顾大局。这趟回来,非但他老太爷的好处没有沾着,而且再赔了好几千两银子,真要算难得的了!现在想要扶他老太爷灵柩回去,一个钱没有,如何可以动得身?我劝他暂时把房子押几个钱动身,他还不肯。这种好儿子,真正是世界上没有的!”众人听说,自然也跟着附和一回。

却不料在席有本衙门里一位老夫子,早看得清清楚楚,独他一言不发。等到席散,同同事讲起,说:“我办了这几十年的公事,甚幺没有见过?连着照会尚且有朱笔、墨笔之分,至于下到劄子,从来没有见过有拿墨笔标日子的。凡是‘劄’字,总有一个红点,临了一圈一钩,名字上一点一钩,还有后头日子都要用朱笔标过,方能算数,而且一翻过来,一定有内号戳记一个。他这个劄子,一非朱标,二无内号。想是我阅历尚浅,今天倒要算得见所未见。”他同事道:“这话我不相信。劄子上的关防总是真的。”老夫子道:“关防固然是真的,难道就不许他预印空白幺?他本是黄军门的世侄,到了四川,一直就在黄军门跟前。黄军门过世,他还在他的营里,这个档口何事不可为?不过我们心存忠厚,不当面揭破他,也就罢了。”

再说张国柱回到家里,只说是芜湖道的意思,要上禀帖托上头替老人家请恤典。但是目前上上下下各衙门打点,以及部里的化销,至少也得四五万金。三位老姨太太齐说:“这事固然是正办,然而一时那里有这些钱呢?”张国柱道:“这是老人家死后风光的事,无论如何,苦了我一个人,到处募化,也总要办成功。”后来转转弯弯,仍逼到“抵房子”一句话上,但是仍出自三位老姨太太嘴里,并不是他创议。他到此时,得风就转,连说:“若是只为盘送灵柩,无论如何,我总是不肯动这房子的。──如今替老人家请恤典,数目太在了,不得不在这房子上生法。”

次日出门,仍旧托了道里的帐房朋友替他经手,竟抵了五万银子。芜湖道听见了,反说他是正办。又说:“某人的老太爷不在了,只有三个小,又没有孩子,一所大房子,还不是空了起来,现在抵给人家,到底好先收两个钱用用。”跟手见了张国柱的面,又说:“你四川的差使听说已经交卸,将来三位老姨太太回去,少不得要你养活,你没得差使的人,如何托累得起!我们大家要好,我总得替你想个法子。”张国柱听了这话,立刻请安,谢老师的栽培。芜湖道道:“你一面扶柩动身,我这里一面想法子。目下我就要进省,等你回来,大约亦就有眉目了。”按下张国柱拿了银子,随同三位老姨太太伴送张军门夫妻两具灵柩,回籍安葬不表。

且说这里芜湖道,果然过了两天,因为别事晋省,带着替张军门请恤典,替张国柱谋差使。从芜湖到省,搭上了火轮船,马上就可以到的。下船之后,先到下属预备的公馆休息了一回。随手上院,照例先落司、道官厅。一进官厅,只见先有一个人已经坐在那里了。看样子,不像本省候补人员。彼此请教“贵姓、台甫”。芜湖道先自己说了一遍。那人忙称:“太公祖。”自称:“姓尹,号子崇,本籍庐州,以郎中在京供职,一向在京是住在敝岳徐大军机宅里的。”

芜湖道明白,便晓得他是绰号琉璃蛋徐大军机的女婿了。于是又问他:“这趟出京有什幺贵干?”尹子崇因为同他初见面,有些秘密事情不好出口,只淡淡的说道:“有点小事情要同中丞商量商量,也没有什幺大事情。”随问芜湖道道:“太公祖所管的地方可有什幺好的矿?”芜湖道看出苗头,估量他此番一定是为开矿来的,便亦随嘴敷衍了几句。

恰巧里头先传见芜湖道。芜湖道上去回完公事,就把张军门身后情形以及替他求恤典的话说了一遍。又说:“张某人原有一个弃妾所生的儿子,一直养在外头,今年也差不多四十岁。从前跟着黄某人──黄镇──在四川防营,保至副将衔游击。这人虽是武官,甚是温文尔雅,人很漂亮,公事亦很明白。现在扶了他老人家的灵柩回籍安葬去了。但是现在四川防营已撤,张游击没有了差使,可否求求老师的恩典安置他一个地方?”

原来这抚台从前做臬司时候,同张军门也换过帖的。官场上换帖虽不作准,只要有人说好话,那交情亦就登时不同泛泛了。抚台原芜湖道的话,马上说道:“原来张某人还有个儿子,兄弟听见了很欢喜。况且是故人之子,我们应得提拔提拔他。可巧这里的营头,新近被刚钦差回京,一共做掉了三个统领。有十几营还是张某人手里招募的。如今他既然有这们一个好儿子,我这个差使暂不委人。你回去就写封信给他,叫他葬事一完,赶紧回来。至于他老人家的恤典,等他到了这里,我们再商量着办。我同他老人家是把兄弟,还有什幺不帮忙的。”芜湖道道:“既蒙大师赏恩典,肯照应他,职道去就打个电报给他,叫他把葬事办完赶紧出来到差。”抚台道:“如此更好。”芜湖道退出,自去办事不提。

后来这张国柱竟因此在安徽带了十几个营头,说起来没有一个不晓得他是张军门的儿子的。他扶柩回籍的时候,早把三位老姨太太安顿在家。手里有了抵房子的五万银子,着实宽裕,自然各事做得面面俱到了。等他在安徽带了几年营头,索性托人把芜湖的房子卖掉,又卖到好几万银子入了他的私囊。倒是分出去的几位老姨太太仗着在教,出来找过他几次,弄掉了几千银子,此外却一直太平无事。不必细述。

如今且说同芜湖道在官厅子上碰见的尹子崇,等到芜湖道见了下来,抚台方才请他。他还没有来的时候,抚台就皱着眉头对巡捕说:“他只管天天往我这里跑些什幺?谁不晓得他是徐大军机的女婿,一定要把他这块招牌掮出来做什幺呢?而且琉璃蛋的声名也不见得怎样!”正说着,尹子崇进来了。抚台是有侍郎衔的,尹子崇是郎中,少不得按照部里司官见堂官的体制,见面打躬,然后归坐。抚台虽不喜欢他,但念他是徐大军机的姑爷,少不得总须另眼看待。

尹子崇当下先开口说道:“司官昨儿晚上又接到司官岳父的信,叫司官把这边的事情赶紧料理料理清楚,料理清楚了,就叫司官回当差。过年上半年谒陵,下半年又有万寿,叫司官不要错过了机会。”抚台道:“世兄这边除掉矿务事情,还有别的事吗?”尹子崇道:“不瞒大人说,就这善祥公司的事,司官就有点来不及了。司官创办这个公司的时候,说明白招股六十万,先收一半。虽不是司官的钱,司官却很费张罗。就是司官的岳父,也帮着写过几封信,才有这个局面。不要说矿是好的。但是三十万银子已经用完了,下余的一半股份,人家都不肯往外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