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 办义赈善人是富 盗虚声廉吏难为(第2/5页)

没得钱用,只得虽觅别法,又想:“钱少了,实在不够挥霍。现在不去找蔡智庵,前天承他美意,肯替我向申义甫设法。”主意打定,便去找察智庵。蔡智庵听出前天申义甫的口气,晓得他一定不肯挪借,恐怕自己去说不成功,要坍台的,便道:“这话须得你老哥自己去找他,我们旁边人只能敲敲边鼓。他同老哥交情厚,自然会替老哥想法子的。”王慕善不知他用意,便道:“卑职遵大人的示,且等卑职去过之后,看是如何说法,再来禀覆大人,求大人替卑职想个法儿。”蔡智庵道:“就是如此。”王慕善从蔡智庵那里出来,果然去找申大善士。进门之后,托门上人通报。门上人说:“我们大人正接着山西电报,听说山西今年闹荒年,抚台有电报来托这里汇银子去,正请了阎二老爷来,在厅上商量呢。你老还是此刻见,还是停刻见?”王慕善一想:“我这趟来的真不凑巧!偏偏来找他,偏偏碰着他有事。但既来到此间,断无不见佛面之理。”便道:“不管是谁,你替我回就是了。”

门上人递上名片。申义甫一见是他,肚皮里就有点不愿意,心上想道:“那天蔡某人一开口就劝我借给他五千银子,好容易被我借端逃走。他今日又缠上门来,真正讨厌!”欲待不见,不料王慕善已到廊檐底下等请了。申大善士无法,只得叫“请”。见面之后,寒暄过去,申义甫不等他说话,先问他道:“你晓得了没有?”王慕善回称不知;又问:“老伯有什幺事情?”申义甫道:“山西荒年,草根树皮没得吃了,现在吃人肉。抚台有电报来托我替他捐一百万银子的款,立等散放。老兄,你是晓得我的光景的,不要说是一百、八十万,就是十万、八万、三千、五千,我也得一个个的在人头上捐下来,那里有这笔闲款来垫哩。”王慕善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伯做的是好事,如果有钱垫,自然早解去一天可以把人早救活一天。”申义甫道:“呀呀乎!兄弟若不是办的顶真,都像这样东挪西借起来,那里还能撑得起这个局面。”阎二先生也帮着申义甫,说申大先生如何勤恳,如何为难,“现在赈捐已成强弩之末,那里能像从前来的容易”。滔滔汩汩,说个不了。

王慕善到此,方请教他姓字。申义甫道:“你连阎二先生阎大善人还不认得?也难为你这个老上海了!他姓阎,他的号叫阎佐之,新近由知州保举了直隶州。已经三次奉旨嘉奖,有两回上谕高头,兄弟名字底下一个总是他。”阎二先生听了,满面孔义形于色,便亦请教王慕善的名号,王慕善说了。申义甫道:“这位王大哥,就是我同你说过开办善书局的那一位。”阎二先生道:“我们中国人认得字的有限,要做善事,靠着善书教化人终究事倍功半。倘若拿善书送给人家,人家不看,这书岂不白丢?依兄弟愚见:总不如实事求是,做些眼前功德,到底实在些。申大先生以为何如?”申义甫未及开口,王慕善道:“兄弟力量不足,所以只好刻刻书,劝化劝化人。如果本钱大,力量足,像申老伯做的这些事我都要做的。”

阎二先生冷笑道:“做善事要本钱,任凭你一辈子都做不成!兄弟资格浅,说不着。即以我们这申大先生而论,当初他家太太老伯手里,何尝有钱。他家太太老伯起初处个小馆,一年不过十来吊钱。后来本乡里因他年高望重,就推他做了一位乡董。他老人家从此到处募捐,广行善事。俗语说:‘和尚吃八方。’他家太太老伯连着师姑庵里的钱都会募了来做好事,也总算神通广大了。他家太太老伯不在的时候,已经积聚下几百吊钱。到他太老伯,以至他老伯手里,齐巧那两年山东、河南接连决口,京、津一带,赤地千里。地方上晓得他家肯做善事,就把他推戴起来,凡有赈捐,一概由他家经手。所以等到他家老伯去世,庄上的银子已经存了好几十万了。申老伯去世的前头几年,记得那时候我只有十三岁。有天到申府上替申老伯请安,申老伯拦着我的手,说道:‘你们小孩子家,第一总要做好人;做了好人,终究有返本的。你想,我公公手里是什幺光景?连顿粗茶淡饭也吃不饱。自从做了善事,到我手里,如今房子也有了,田地也有了,官也有了,家里老婆了孩子也有了,伺候的人也有了,那一桩不是做善事来的?“皇天不负苦心人”,这句话是一点不错的。’后来申老伯去世,就传到我们这位申大先生手里。申大先生更与众不同,非但场面比前头来的大,如今他老人家的顶子已经亮蓝,指日就要红了。你不听见说他们世兄即日也要保道台?真正是凤毛济美,可钦,可敬!”

王慕善听了,不胜艳羡,随向阎二先生说道:“你佐翁先生虽然不及申老伯,照此下去,发财亦是意中之事。”阎二先生道:“说那里话!我那里比得上他!《大学》上说的‘心诚求之,虽不中,不远矣’。我现在正在这里求着哩。”申义甫道:“不用你求,山西这一趟,你亦跑不掉。现在算来算去与其我们捐了银子汇上去叫他们去做现成好人,何如我们自己去,也乐得叫他们地方上供应供应。我们吃辛吃苦,卖了许多面子,捐了许多银子,还不应该好好的巴结巴结我们吗。而且还可以多带几个人去,将来义赈出力,保案当中也乐得多提拔几个人。”阎二先生一迭连声的答应“是”,又问:“大约几时可以动身?”申义甫道:“至少亦得十来天。现在顶要紧的是刻捐册,刻好了,好托报馆里替我们一家家去分送。稿子我这里已经拟好了一张,你看看,还有要改的地方没有?”阎二先生大约看了一遍,说道:“好是好,但是还少了八个字。”申义甫忙问:“那八个字?”阎二先生道:“‘经手私肥,雷殛火焚’这八个字好少的吗?你若是不把这八个字刻上去,人家一定不相信。”申义甫道:“是极,是极!这是我一时忘记,这八个字本来是不能少的。”

其时王慕善亦站起来帮着看了捐册底稿一遍,愣在旁边,一声不敢言语。后来听了他二人攀谈,方晓得其中还有这许多讲究。随后申、阎二人又议论到名字。申义甫道:“兄弟是劝捐世家,居中头一个,兄弟也不消客气的人。其余的你斟酌去罢。”王慕善至此忽然动了附骥的念头,便朝着申义甫说道:“申老伯,小侄虽是材力浅薄,这劝捐的事,自分还办得来。可否这捐册后头附上小侄一个名字?一来等小侄附骥,叫人家瞧着小侄得与诸大善士在一块儿办事,也是莫大的荣幸。再则小侄也可以借此历练历练。小侄情愿报效,捐来的钱,涓滴归公,一个薪水也不敢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