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观察公讨银翻脸 布政使署缺伤心(第2/4页)

陶子尧自己估量:“一共总只剩得七百几十两银子,还有二百多块钱的钞票。如今又去五百。照此情形,山东不见得再有汇来,倘若用完,叫我指着什幺呢?”想了好半天,只得据实告诉了魏翩仞,托他想法子同讼师商量,先付若干,其余的打完官司再付。魏翩仞听了无法,于是叫他先付三百。后来讲来讲去,陶子尧只肯先付二百。魏翩仞无奈,只得拿了就走。出得门来,先去通知了仇五科。仇五科道:“翩仞哥,又有点小进项了。”魏翩仞道:“这个自然。我们天天在四马路混的是那一项呢?”五科一笑无言。

魏翩仞出来,到一家熟钱庄上,把银子划出五十两。找到一个讼师公馆,先会见翻译。彼此都是熟人,把手脚做好,然后翻译走到公事房里,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讼师。讼师答应立刻先替他写两封外国信:一封是给仇五科的洋东,说要退机器的话;一封上给新衙门的[注:指公共租界里的审判机关会审公廨。廨,是旧时官吏办公的地方。],等陶子尧禀帖写好,一块送进去。魏翩仞见事办妥,把银子交代清楚,然后袖了这封信回来见陶子尧。其时陶子尧禀帖稿子已经打好,是抱告[注:打官司时委托亲属或仆役代理出庭。]家人陶升出名,告的是“仇五科代办机器,浮开花名,不照原帐,意图侵蚀,恳请饬退”一派的话。魏翩仞道:“这条倒是亏你想的。可巧那篇到外洋定机器的帐,都是五科一手写出来的。若照你那篇原帐,只有几个总名字,写得不清不爽,只怕走遍地球出没处去办。不料五科为朋友要好,如今倒被人家拿做了把柄。”陶子尧道:“我何曾要同他打官司。不过是无事要生发点事情出来,别的话说不上去,只有这条还说得过。”魏翩仞道:“这词讼一门,不料子翁倒是行家。”陶子尧道:“小弟才到山左的时候,本学过三年刑名。后来家父常说:‘凡做刑名的人,总要作孽。’所以小弟改行,才入了这仕宦一途。”魏翩仞道:“原来如此,倒失敬了。”当下禀稿看过,没甚改动。陶子尧立刻写好,随了外国讼师的信,一块儿拿帖子送了进去,接到回片方才放心。

次日一早,就到长春栈二十一号去见王道台。这天穿的衣裳,照例是行装打扮,雇了一辆轿子马车,拉到长春栈门口,管家先进去投手本。王道台正在那里会客,一见是他,便说了声“请”,吩咐跟班的引他到别的屋里坐一会。跟班会意,把陶子尧请了进来,同他到随员周老爷屋里坐下。不多一刻,王道台送客回来,赶到这边相见。陶子尧虽久在山东,同王道台却是从未谋面,见面之下,少不得磕头请安。王道台晓得他是抚台特识的人,不好怠慢于他,还说了许多仰慕的话。陶子尧忙回:“卑职一直是在洋务局里当差,没有伺候过大人。今番大人来在上海,卑职没有预先得信,所以来的迟了。今日特地前来禀安请罪。”王道台道:“说那里话!”彼此言来语去,慢慢说到退机器、划银子的话。王道台道:“兄弟这回出来,本来是奉了别的差使,到了上海接着电报,才晓得还要到东洋去走一趟,所以出省的时候没有带甚幺钱。后来打电报去请上头发款,接到回电,才晓得老兄那里有这笔银子,所以昨天写信通知老兄。这款想是现成的,只等老兄回信,兄弟就派人来领。现在老兄又要自己过来,实在劳驾得很。”陶子尧道:“为了这事,卑职正在为难。晓得大人来到这里,本应该过来禀安,二来还求大人教训,好替卑职作一个主。卑职虽然没有到省,然而当的是山东差使,大人就是卑职的亲临上司一样,所以一切总要求大人指教。”

王道台听了摸不着头脑,只得随口应酬了两句。后来又问:“这银子几时好划?”陶子尧方说道:“上头发款二万两,差卑职到上海办机器。一到上海,就与洋行订好合同,约摸机器不到一月一定运到。款项不够,已由卑职出名,向庄上借银子二万两垫付。不料诸事办妥,上头又打电报来,叫把机器退掉,银子要回。洋行的规矩大人是晓得的,订了合同,如何翻悔得来。但是卑职既经奉了上头的电谕,也不敢不遵办。同洋行说过几次,说不明白,只好请讼师同他打官司。禀帖是昨儿晚上进去的。将来新衙门还得求大人去关照一声,叫他替咱们出把力,好教卑职将来可以销差。”说罢,又站起来请了一个安,说了声“大人栽培”。王道台听了他话,也不好说甚幺,于是敷衍了几句,端茶送客。少不得次日出门,顺便到高升栈,过门飞片谢步。照例挡驾,自不必说。

且说陶子尧自从见过王道台,满心欢喜,以为现在我可把他搪塞住了,关了这道门,免他向我讨钱,再想别的法子。自此每日仍到新嫂嫂那里鬼混。他们的事情,新嫂嫂都已明白,乐得再用他两个。后来陶子尧把钱用完,便去同魏翩仞商量,托他向庄上借一二千。魏翩仞起先不肯,后来想到他这事情,闹到后来,不怕山东巡抚不拿钱来替他赎身。主意打定,虽不能如他的意,也借与他好几百两银子。陶子尧异常感激。新嫂嫂一边,魏翩仞还不时要去卖情,说:“陶大人没有钱用,山东不汇下来,都是我借给他。”好叫新嫂嫂见好。自从新嫂嫂敲到了陶子尧的竹杠,不是剪两件衣料,就是顺便叫裁缝做件把衣裳,不收他的钱,好补补他的情。更兼魏翩仞或是碰和,或假称出门匆促,未曾带得洋钱,时常一二十、三四十,到新嫂嫂手里借用。连借了几次,也有一百多块钱,始终未曾还得分文。新嫂嫂却也不肯向他讨取。这些事不但陶子尧一直未曾知道,而且还拿他当作朋友看待,真正可笑。

闲话休题。再说王道台因见陶子尧那里的钱不能划到,他这里出洋又等钱用,只有仍打电报到山东去。其时抚台请病假,各事都由藩司代拆代行,接到了这个电报,便打一个回电给陶子尧,说他不肯退机器,不会办事,着实将他申饬两句,一定要退掉机器。陶子尧虽有魏翩仞代出主意,究竟本省上司的言语,不敢违拗,因此甚是为难。同时那个藩台又覆一个电报给王道台,叫他仍向陶委员划付。王道台无奈,只得又拿片子前去请他商议此事。陶子尧满肚皮怀着鬼胎,只好前去禀见。这几天头里,他的事情王道台已经访着了一大半。只因王道台的随员周老爷是山西太原府人,同前头陶子尧存放银子的那家票号里的老板是嫡亲同乡。周老爷到得这里拜望同乡,这票号里的老板很同他来往,晓得山东有电报叫王道台向陶子尧手里付银子,陶子尧付不出,他就把这里事情,原原本本,一齐告诉了周老爷。周老爷回来,亦就一五一十的通知与王道台。王道台无奈,只好请了他来当面问过,看是如何,再作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