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第2/3页)

他俩一块儿从车站走出来。

"喂,我想请你再陪我去看一场戏。"

"我没意见。"

"你就不可以说一声'我很想去呢'?"

"干吗非要那么说?"

"不肯说就不说吧。让咱们定个时间。星期六晚上你看行不行?"

"行。"

接着他俩又作进一步的安排,边走边说,不觉已来到米尔德丽德所住大街的拐角上。她朝菲利普伸出手来,菲利普一把握住了。

"哎,我真想就叫你米尔德丽德。"

"要是你喜欢,就这么叫吧,反正我不在乎。"

"你也叫我菲利普,好吗?"

"要是到时候我能想起来,我就这么叫你。不过叫你凯里先生似乎更顺口些。"

菲利普轻轻把她往自己的身边拉,但是她却往后一仰。

"你要干哈?"

"难道你不愿在分手之前亲我一下?"他低声说。

"好放肆!"她说。

米尔德丽德猛然将手抽回,匆匆地朝自己家走去。

菲利普买好了星期六晚上的戏票。那天不是米尔德丽德早下班的日子,所以她没时间赶回家去更衣,故打算早上出门时随身带件外套,下了班就在店里匆匆换上。要是碰上女经理心里高兴,说不定还能让米尔德丽德在七点钟就提前下班。菲利普答应七点一刻就开始在点心店外面等候。他心急火燎地盼着这次出游机会,因为他估计看完戏之后,在搭乘马车去火车站的途中,米尔德丽德会让他吻一下的。坐在马车上,男人伸手去勾位姑娘的腰肢,那是再方便不过了(这可是马车比现代出租汽车略胜一筹的地方);光凭这点乐趣,一晚上破费再多也值得。

谁知到了星期六下午,就在菲利普进店吃茶点,想进一步敲定晚上的约会时,碰上了那个蓄漂亮小胡子的男人从店里走出来。菲利普现在已知道他叫米勒,是个入了英国籍的德国人,已在英国呆了好多年,连自己的名字也英国化了。菲利普以前听过他说话,他虽然能操一口流利、道地的英语,可语腔语调毕竟和土生土长的英国人有所不同。菲利普知道他在同米尔德丽德调情,所以对他怀有一股强烈的妒意。幸亏米尔德丽德生性冷淡,他心里还觉得好受些,要是她性格开放,那更叫他伤心呢。他想,既然米尔德丽德不易动情,那位情敌的境遇决不会比他更顺心。不过菲利普此刻心头咯噔往下沉,因为他立刻想到,米勒的突然露面可能会影响到他几天来所梦牵魂萦的这一趟出游。他走进店门,心里七上八下翻腾着。那女招待走到他跟前,问他要些什么茶点,不一会儿就给端来了。

"很抱歉,"她说,脸上确实很有几分难过的神情,"今儿晚上我实在去不了啦。"

"为什么?"

"何必为这点事板起脸来呢?"她笑着说。"这又不是我的过错。我姨妈昨晚病倒了,今晚又逢到女仆放假,所以我得留在家里陪她。总不能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不管,你说是吗?"

"没关系。咱们就别去看戏,我送你回家得了。"

"可你票子已买好了,浪费了多可惜。"

菲利普从口袋里掏出戏票,当着她的面撕了。

"你这是干吗?"

"你想想,我一个人岂会去看那种无聊透顶的喜歌剧?我去看那玩意儿,还不完全是为了你!"

"即使你当真想送我回家,我也不要你送。"

"怕是另有所约吧。"

"我不明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和天底下的男人一样自私,光想到自己。我姨妈身子不舒服,总不能怪我吧。"

米尔德丽德说罢,随手开了帐单,转身走开了。菲利普太不了解女人,否则他就懂得,遇到这种事儿,哪怕是再明显不过的谎言,也最好装聋作哑,姑且信之。他打定主意,非要守在点心店附近,看看米尔德丽德是不是同那德国佬一块儿出去。这也是他的不幸之处,事事都想要查个水落石出。到了七点,菲利普守在点心店对面的人行道上,东张西望,四下搜寻,却不见米勒的影子。十分钟不到,只见米尔德丽德从店内出来,她身披斗篷,头裹围巾,同那天菲利普带她上谢夫蒂斯贝利戏院时一样穿戴。此刻她显然不是回家去。菲利普躲闪不及,被米尔德丽德一眼看到了。她先是一怔,然后径直朝他走来。

"你在这儿干吗?"她说。

"透透空气嘛,"菲利普回答说。

"你在监视我呢,你这个卑鄙小人。我还当你是正人君子呢。"

"你以为正人君子会对你这号人发生兴趣?"菲利普咕哝道。

他憋了一肚子火,实在按捺不住,哪怕是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也在所不惜。他要以牙还牙,也狠狠地伤一下她的心。

"我想只要我高兴,为什么不可以改变主意。凭哪一点我非要跟你出去。告诉你,我现在要回家去,不许你盯我的梢,不许你监视我。"

"你今天见到米勒了?"

"那不关你的事。事实上我并没见到他,瞧你又想到哪儿去了。"

"今天下午我见到他了。我走进店门时,他刚巧走出来。"

"他来过了又怎么样?要是我愿意,我完全可以同他出去,对不对?我不明白你有什么好罗唆的?"

"他叫你久等了吧?"

"哟,我宁愿等他,也不愿意要你等我。劝你好好考虑我的话。你现在最好还是回家去,忙你自己的前程大事吧。"

菲利普情绪骤变,满腔愤怒突然化为一片绝望,说话时连声音也发抖了。

"我说,别对我这么薄情寡义,米尔德丽德。你知道我多喜欢你。我想我是打心底里爱着你。难道你还不肯回心转意?我眼巴巴地好不容易盼到今晚。你瞧,他没来。他根本就没把你放在心上。跟我去吃饭好吗?我再去搞两张戏票来,你愿意上哪儿,咱们就上哪儿。"

"告诉你,我不愿意。随你怎么说也是白搭。现在我已经打定了主意,而我一旦主意已定,就决不会再改变。"

菲利普愣愣地望着她,心像刀剐似地难受。人行道上,熙来攘往的人群在他们身旁匆匆而过,马车和公共汽车川流不息,不断地发出辚辚之声。他发现米尔德丽德正在那里左顾右盼,那神情分明是唯恐看漏了夹在人群之中的米勒。

"我受不了啦,"菲利普呻吟着说。"老是这么低三下四的,多丢人。现在我如果去了,今后再不会来找你。除非你今晚跟我走,否则你再见不着我了。"

"你大概以为这么一说,就能把我吓住,是吗?老实对你说了吧:没有你在跟前,我眼前才清静呢。"

"好,咱们就此一刀两断。"

菲利普点点头,拐着条腿走开了,他脚步放得很慢,心里巴不得米尔德丽德招呼他回去。走过一根路灯杆,他收住脚步,回首顾盼,心想她说不定会招手唤他回去--他愿意不记前隙,愿意忍受任何屈辱--然而她早已转身走开,显然她根本就没把他放在心上。菲利普这才明白过来,米尔德丽德巴不得能把他甩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