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2/2页)

菲利普将心灵的全部力量,都倾注在自己的祈祷里。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对上帝的言词无限信仰。在返校前的那天晚上,他上楼就寝时激动得浑身颤抖不止。户外地面积了一层白雪;甚至路易莎伯母也忍痛破格在自己的卧房里生了火,而菲利普的小房间里冷森森的,连手指也冻麻了。他好不容易才把领扣解开。牙齿不住格格打战。菲利普忽然心生一念:他得以某种异乎寻常的举动来吸引上帝的注意。于是,他把床前的小地毯挪开,好让自己跪在光秃秃的地板上;他又突然想到,自己身上的睡衣太柔软了,可能会惹造物主不快,所以索性把睡衣也脱了,就这么赤裸着身子作祷告。他钻到床上,身子冰凉冰凉,好一阵子都睡不着。可是一旦入睡后,睡得又香又沉,到第二天早晨玛丽·安进屋给他送热水来时,竟不得不把他摇醒。玛丽·安一边拉开窗帘,一边跟他说话。但菲利普不吭声,因为他一醒来马上就记起,奇迹应该就在今晨出现。他心中充满了喜悦和感激之情。他第一个本能动作,就是想伸手去抚摸那只现在已经完好无缺的下肢。但这么做,似乎是对上帝仁慈的怀疑。他知道自己的脚已经健全了。最后他拿定主意,就单用右脚脚趾碰了碰左脚。接着他赶紧伸手摸去。

就在玛丽·安进餐室准备作晨祷的时候,菲利普一瘸一拐地下了楼,在餐桌旁坐下用早餐。

"今儿个早上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呀,菲利普,"少顷,路易莎伯母说。

"这会儿他呀,正在想明天学校给他吃的那顿丰盛早餐哪,"牧师说。

菲利普应答的话,显然跟眼前的事儿毫不相干,这种答非所问的情况常惹他大伯生气。他大伯常斥之为"心不在焉的环习惯"。

"假定你请求上帝做某件事,"菲利普说,"而且也真心相信这种事儿一定会发生,噢,我指的是搬走大山之类的事,而且心也够诚的,结果事。清却没发生,这说明什么呢?"

"真是个古怪孩子!"路易莎伯母说。"两三个星期之前,你就问过搬走大山的事啦。"

"那正说明你心不诚哪,"威廉大伯回答说。

菲利普接受了这种解释。心诚则灵嘛,要是上帝没把他医治好,原因只能是自己心还不够诚。可他没法明白,究竟怎样才能使自己进一步加深自己的诚意。说不定是没给上帝足够的时间吧,他给上帝的限期只有十九天嘛。过了一两天,他又开始祷告了。这一回,他把日期定在复活节。那是上帝的圣子光荣复活的日子,说不定上帝沉浸在幸福之中,会越发慈悲为怀的吧。菲利普但求如愿以偿,又加用了其他一些办法:每当他看到一轮新月或者一匹有斑纹的马,他就开始为自己祝愿;他还留神天上的流星。有一回他假日回来,正碰上家里吃鸡,他同路易莎伯母一块儿扯那根如愿骨时,他又表示了自己的心愿。每一回,他都祈祷自己的跛足能恢复正常。不知不觉间,他竟祈求起自己种族最早信奉的诸神抵来,这些神抵比以色列信奉的上帝具有更悠远的历史。白天,只要有空,只要他记起来,就一遍又一遍地向全能的主祈祷,总是一成不变的那几句话。在他看来,用同样的言词向上帝请求,是至关重要的。但过了不久,他又隐隐约约感到这一回他的信念也还不够深。他无法抵御向他阵阵袭来的疑虑。他把自己的切身体验归纳成这样一条规律:

"依我看,谁也没法心诚到那种地步,"他说。

这就像他保姆过去常对他说起的盐的妙用一样。她说:不管是什么乌,只要你往它尾巴上撒点盐,就能轻而易举地将它逮住。有一次,菲利普真的带着一小袋盐,进了肯辛顿花园。但是他怎么也没法挨近小鸟,以便能把盐撒在它尾巴上。他没到复活节,就放弃了这种努力。他对他大伯暗暗生出一股怨气,觉得自己上了大伯的当。《圣经》里讲的搬走大山的事,正是属于这种情况:说的是一码事,指的又是另一码事。他觉得他大伯一直在耍弄自己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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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威廉·萨默赛特·毛姆/著

张柏然 张增健 倪俊/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