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耳光

夕阳微斜,姜毓回到府里的时候天还是亮着的。院中小厨房里正开着火,正是掐着姜毓回来的点儿做出最新鲜的糕点,还有汤水来。

“今日这盘蝶酥看上去做得极好,还炖了银耳莲子的汤水,都做得口味清淡,一点都不甜腻,王妃刚从外头回来,不如先喝盏糖水润润喉?”

翠袖将托盘呈上来,三碟糕点并一碗糖水,模样精致可人,瞧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我方才回来的时候看到府里有外人,是王爷回来了?”

外人,便是指那些祁衡手下的幕僚门生,平日里进出隐蔽,也只有祁衡在的时候他们才会过来。

翠袖答:“奴婢方才听外头的人说王爷今日晌午就回府了,一直在书房里,王妃要过去吗?”

她既然问起,自然是想过去的。虽然她与荀氏不议政事,只是略提了提令州水灾的事情,也知道自己管不上那么远的事情,但到底荀氏还是心善,想到灾后必有疫情,想送一批预防疫情的药材到前头去。

姜毓也素来是不拘那些做善事的银子的,当时便也一道应了一句,说要出一份,只是她自己的私库可没穆王府他们财大气粗,既然这事儿也是用禄王府的名义做善事,自然也要祁衡他出一部分了,得与他知会一声。

“将东西都装进食盒里头,和我一道去王爷那儿。”

……

书房重地,把守依旧是严密的,姜毓进出却也再不必通报,径直到了门口。

“王爷还在里头议事?”姜毓问门外值守的小厮。

小厮道:“回王妃的话,王爷去送客出门了,一会儿便回来。”

“那我去里面等他。”

姜毓从翠袖手中接过食盒,她与祁衡走得越近,便越知道书房这要害之地的重要,是以不带丫鬟进去随侍。

书房之内,一层是没有什么的,姜毓径直便上了阁楼,楼上的桌上还搁着没有来得及收拾走的茶盏,茶水都见了底,想必祁衡方才才与好几人有过一场长谈。

姜毓比没有理会这些,只将食盒拎到了祁衡的书桌上。

书桌上也是凌乱,蘸了墨的笔让随手丢在桌上,墨水污了桌面,一摊墨迹,还有给信封蜡用的蜡烛,桌上一串残余的蜡泪,还有没盖好盒盖的印泥……

姜毓瞧着这乱象,想着一会儿还得将糕点糖水端出来,少不得地将这桌子收拾一番,便动手将些放乱的物什都摆好,再用随身的帕子蘸了点砚滴里的水,去揩桌上的墨迹和蜡泪,将桌上收拾出一块干净的地方来。

她也不敢多碰祁衡桌上的东西,旁边摞的厚厚的书册折子摆得虽乱,姜毓却一点都不碰,祁衡桌上一摊空白的信笺,姜毓不好动祁衡的抽屉,便只好顺手叠上了那一摞的书册上,却不想那书册摞得杂乱一点儿都不稳,姜毓刚将理好的信笺叠上去,半摞东西都一倾倒在了地上。

姜毓的心中跳了一下,忙去捡地上的东西,祁衡的东西搁得混乱,半摞倒下来,书册折子信件什么都有,姜毓一样样捡回叠好,哪怕有意不去看那些东西里翻出来的字,还是从一本折子里飘落出的一张信笺上瞧清楚了两个字。

休书。

姜毓的身子一怔,明知不该去看祁衡的东西,可看到那两个字却依旧忍不住将那信笺拿了起来,一行一行阅过了上面的字。

休书,休的人……是她。

“怎么蹲在那里?”

脚步声响起,祁衡从下头上来,瞧见桌边掉了一地的物什,打趣道:“东西掉了?你也有这么冒失的时候。”

祁衡快走两步上楼,却见姜毓蹲在桌边的背影一动不动,祁衡上前,伸手就想将姜毓拉起来,“你歇着吧,我来捡。”

“别碰我。”

却不料,姜毓的手臂猛地一挣,甩开了他的手。

“你……”祁衡的眉心一皱,“怎么了?”

姜毓站起身来,手中举着祁衡的那封休书,是愤怒,却更多的是嘲讽,“禄王殿下,你我是陛下赐婚,倘若你要休妻可不只是一封休书,你的奏折呢?你有多少把握能让陛下同意你休妻?你们皇家是笃定了我们肃国公府胆怵,还是我姜毓这辈子就活该被你们捏来搓去?当初要娶就用尽手段,现在想休就随手一张休书?”

休弃出门,奇耻大辱,即便前世她和叶恪闹成那样,叶恪都没敢真给她递休书,可祁衡呢?不声不响拟好了休书落了名盖了印章,打算什么时候递给她?

若是她前世叶恪休她,那是因为姜容,那祁衡休她呢?明明前两日他看着她时还是那种眼神,她还以为……

他以前难得理会她,见她的回数屈指可数,可他现下日日都会在公务后回来陪着她;府上弄来这么多厨子,却只围着她一个人转;朱氏欺侮了他,他二话不说替她出头,书房的机密重地也不再避着她……她一直觉得他们是在越来越好,可结果呢?

她到底是何处让祁衡无法忍受?竟然让她冒着与整个肃国公府翻脸的代价想要休了她?

“丫头……”祁衡看到了姜毓手中的信笺,下意识想拉住姜毓的手,想让他冷静下来,“我没有……”

“不要叫我丫头!”姜毓重重打开祁衡伸过来的手掌,“丫头?你到底当我是什么?你挥之即来的手下吗?你以为你在逗三岁的孩子?你有多高高在上,对谁你都不值你一哂!”

姜毓从来不说,可她最讨厌的就是祁衡喊她丫头,好像在她和他的距离很遥远,好像他的世界她永远都触及不到,一句“丫头”,就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把他们两个划分两端。

“姜毓……”

祁衡的手掌火辣辣地疼,他从来不知道姜毓的“力气”可以这么大,疼到他整个身子都开始冰凉,疼得他的心尖都开始颤动。

“王爷的休书我今日收下了,不必劳烦王爷以后再遣人来送,我会收拾好东西,等陛下的圣旨一到,我即可从禄王府离开。”

姜毓一点都不想知道知道祁衡休她的理由,一封休书之辱已经足够,她觉不会再自取其辱。

姜毓将休书叠拢收进袖中,话已至此,人也不必多留,姜毓转过身子越过祁衡便往楼下而去。

祁衡僵立在原地,他看到了姜毓的伤心,看到了姜毓的愤怒,也看到了姜毓最后的决绝。

他看着姜毓姜毓从身旁离开,可是他的手就跟失去了知觉一样无法抬起来将人拦住。

休书是他写的,里头言辞激烈毫不留情,比决裂更甚。他写了,也真的是准备用来休离姜毓的……

但是这不是现在用的,更不是用来生离的,他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让姜毓离开他。

像是忽然夺回了自己的身体,祁衡猛然转过身朝姜毓追去,姜毓跑得很快,就这么一会儿已经到了门边,眼看着就要出去。祁衡有一种奇怪的预感,姜毓只要出了这道门,就再也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