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上官晔

宣和五年, 七月初。

正直夏季三伏天,燕京热浪袭人, 夷安郡主去了平云山深处的一处庄子,想避开燕京是是非非, 清净一段时日。深山里面凉沁,不见三伏热浪, 亦不见勾心斗角, 十分舒心惬意。

这座山庄的院落不大, 但院墙很高, 外面层层裹着树木更是高大参天, 绿意葱茏,远远望去,影影绰绰只能窥见几分庄子的踪影,幽静而隐蔽。

冬桃跟在宋乐仪后面, 忍不住感慨道:“郡主, 这山庄真别致。”

庄里修建的阁楼雅致, 曲水叮咚, 有一条小溪自东北向西南蜿蜒穿过,溪水甚清, 三两游鱼。

这是也是宋乐仪第一次来, 往年她嫌弃山里蚊虫多,宁愿在燕京里薄汗浸衣也不愿意来这燕郊别庄。

这两年,她性子敛了不少,低调笑了笑道:“比不得别人的庄子气派, 只能小巧别致了。”

平云山一带有温泉,燕京初为国都时,有不少权贵都在这里建了庄子,只是僧多粥少,百年传承下来,能在这儿拥有一座庄子的人,大抵都是底蕴深厚的老世家。

宋乐仪名下的这个山庄是她母亲留下来的嫁妆之一。

一众丫鬟婆子安顿好,宋乐仪带着冬桃走进了内院的青石砖院落,门额上挂着的牌匾赫然写着三个大字——蘅芜居。

字迹娟秀,不失风骨,是宋乐仪生母所书。

舟车劳顿,一行人到了山庄时已近日落,宋乐仪索性直接去了温泉池子,缓一缓疲乏,她掬了一捧清水,缓缓淋过细白的手臂和肩颈。

一旁的烛火灯影跳跃,恍照着她明艳的脸蛋,愈发形单影只。

姨母驾崩了,赵彻去了蜀国,魏表哥远在边关,皇帝表哥朝政繁忙,更无暇顾及她这些小女儿心思。偌大的燕京仿佛在一瞬间就寂静下来,只余下一下空荡荡的夷安郡主府。

就连幼时一同长大,同她关系不那么好的赵元敏都远嫁了江北。

宋乐仪自嘲一笑,有得有失,她自小享受皇家荣宠万千,同父亲的感情便不深厚,雅夫人又是那样疏离的性子,大哥宋文渊和二姐宋乐姮亦是同她不亲近,只有四弟宋文驰同她情谊深厚。

只是到底年岁渐长,男女有别,两人又不住在同一府邸,想到这里,宋乐仪淋水的动作顿了顿,听闻这几日早朝,云风被大哥三番五次找了麻烦,想必如今也忙得焦头烂额吧?

真是造化弄人,诸人皆是百般不易。

宋乐仪松开了手指,温热的泉水顺着指缝流下,她往后一仰头,靠在温泉边上,也不知是热气氤氲还是她已经泪光朦胧。

仔细想想,她如今竟成了孤家寡人。

彼时,另一座山庄。

上官晔勒绳下马,敛了敛袖便要往院子里面走,忽然,余光瞥见了一道护卫的身影。

他脚步一顿,便朝另一侧的山庄看去,层层叠叠的山林挡着,看不太清晰,只能瞧见几个冒了尖的屋檐,此时院墙外面隐隐约约围绕着护卫的身影。

这座山头只有三个庄子,一座是宣平候府名下的,一座是永安侯府的,余下一座……

是夷安郡主的。

有如此多护卫在此,想必是她来了吧。

上官晔淡淡地收回视线,神色不变迈步朝山庄里面走去,院门一推开,便有小厮上前,恭敬问道:“侯爷,行李已经收拾妥当,明日何时启程回燕京?”

一道青衫从身侧经过,耳畔传来侯爷冷清的声音:“过几日再回。”

说完,上官晔便大步走了,只余下小厮愣在原地疑惑自家主子怎么突然改了决定,随后又火急火燎地去通知其他人——世子不回京啦,收拾好的行李重新搬出来。

*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燕京皇城繁华如昔。

镇国公主府,一华裙冷艳的女子靠在小榻上,正端着一碗燕窝在抿,纤纤玉指拨弄着调羹。

赵妙朱唇轻启,漫不经心问道:“派人去了?”

下首一丫鬟恭敬回道:“按殿下吩咐,已经派人去平云山了。”

赵妙嗯了一声,放下手中小碗,缓缓从小榻站起来,双臂展开,屋内侍候的丫鬟当即上前,为安平公主宽衣解带。

她一半脸蛋埋在阴影中,唇角的笑容幽凉,尽是居心叵测。

在燕京城里,同她身份相当的贵女,不过敬和与夷安而已。

敬和血脉卑贱,畏葸胆怯,她心里鄙夷,亦不屑一顾。而夷安不过是侯府嫡女,靠死人哀荣一朝登天,成了郡主,竟然端的一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姿态。

即便落魄至此,她依旧骄傲如昔,不见半点屈膝服软。

真是一如既往的令人生厌。

而她,自小便与夷安不对付,恰逢夷安一朝落势,只欲杀之而后快。

然而仅仅是一刀杀了,倒是便宜夷安了,随着最后一根钗取下,一头青丝垂落,赵妙苍白的脸蛋上阴郁的神色愈发清晰。像夷安这样骄傲的女子,当然得好好磋磨,折了一身傲骨,身败名裂才解恨。

她穿上亵衣,手指系着衣带,漠然想着,估摸着时辰,派去的人已经到了吧?

……

夜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有数十位余位蒙面刺客不知不觉地潜入平云山,正朝宋乐仪所在的庄子靠近。

已至夤夜,众人昏昏欲睡,然而与夷安郡主同来的侍卫却各个精神抖擞,尽忠职守。

这些人不是普通的护卫,而是成安帝直属禁军,知晓夷安表妹要去平云山的温泉庄子,赵景特意挑了五十位禁军护送她。

蘅芜居里,因为山里蚊虫多,屋角的三角瑞兽香炉中点了驱虫的香料,有袅袅烟雾,不甚明显。

屋室乌漆抹黑,宋乐仪穿着单薄的丝绸里衣躺在床上,盯着头顶纱幔怔怔出神,尚未入睡,她手掌规矩地交叠在小腹,指尖轻动数着日子。

今天是七月十九,姨母驾崩的第八百一十八天,赵彻去蜀国的第五百二十二天。

相伴了十多年的人,都不在身边,她心里空落落的,荒芜了一大片。

忽然,窗外传来刀柄相撞的声音,还有压抑的厮杀声。

宋乐仪倏地坐起,抽出枕头下面埋着的一柄匕首,乌黑的眼瞳里尽是防备,随着屋门咯吱一声打开,冬桃与几个丫鬟神情慌乱小跑进来。

与此同时,数位带剑侍卫守到了蘅芜居的门前,手里握着银亮的长剑,神情戒备。

冬桃语气着急:“郡主,外面有贼人闯了进来,意图不轨!”

宋乐仪皱眉,思绪飞快地转着,燕京有如此手笔,且欲至她于死地之人,不过安平公主赵妙一人而已。夜色漆漆中,她握着匕首紧了紧,娇艳的眉眼间一派冷意。

赵妙她竟敢嚣张至此!

想必是笃定了她不能奈何于她吧?

相较冬桃的慌张不安,宋乐仪则镇定多了,今日出行,身边跟随的是成安帝拨给她的五十位精锐禁军,想来挡住贼人,绰绰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