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修)

于黑扬率一千铁骑回雁北草原, 令所有人都措不及防,此时乌邪王翟离入京不过五天而已。

第二天消息传到宫里, 成安帝手里捏着杯子转了几转,眉头紧锁, 许久没有说话。

翟离到底想做什么?

文与德一边觑着成安帝的神色,一边小心翼翼道:“陛下, 可要宣乌邪王进宫?”

成安帝沉吟半响:“宣。”

磨蹭了约大半个时辰, 乌邪王便进了宫, 他一人独来, 身边也没有随从。

紫宸殿偏殿。

比起初登基之时, 年岁渐长的成安帝情绪愈发内敛,他手上握着碧玺珠串,温和笑问:“于将军匆忙回草原,可是大越招待不周?”

言语已经算得上是十分直白。

翟争声色平静地缓缓道:“陛下招待周详, 只是骤然离家千里, 水土不服而已。”

说着, 翟争眼神挪动, 落在了不远处精致漂亮的金乳酥上,这个让夷安几次吵闹要吃的点心上。

他神态丝毫不拘谨, 当着成安帝的面儿直接捏了一块嚼进嘴里。

馅料香甜, 甜腻在口腔里炸开。

翟争的脸上没有什么情绪,他慢悠悠地吞了一块儿,又拿了第二块儿,两块下肚, 他都没能感受出这燕京的金乳酥同白狄的金乳酥有何不同。

只是一样甜食点心而已。

成安帝目光落在那个一口一口吃着甜点的君王身上,转着碧玺珠串的手指微顿,漆黑的眼里若有所思,这翟离……当真奇怪。

两人都心怀鬼胎,你一句我一句的试探了半响,明面上和气的散场。

离了紫宸殿之后,翟争没有马上出宫,而是以“太宁宫巍峨辉煌,想驻足以观”的缘由在宫里逗留。

*

晨起,赵彻刚刚撑着床面缓缓坐起,还不等清醒几分,忽然传来一道急促的敲门声。

赵彻皱眉:“进来。”

福寿匆匆推门而入:“殿下,昨日傍晚,于黑扬率领驻扎在燕京城内外的一千铁骑,离开燕京,估摸着时辰与脚程,如今已经过了海山城。”

“乌邪王呢?”赵彻神色一凛。

福寿回道:“乌邪王应该已经离开乌邪王府,方才陛下圣旨宣召,即刻入宫。”

赵彻也顾不得腰腹上的伤口,他当即大步下床,拎着木施上衣衫开始穿了起来,一边吩咐:“命人去阻拦乌邪王,拖延其入宫。”

福寿一边应是,一边捧着一卷宣纸上前:“乌邪王交给了于黑扬一份羊皮卷,我方探子将其拓印下来,殿下请看。”

赵彻穿衣的动作一顿,一目十行地快速扫过宣纸上了内容,眉头一会儿舒展一会儿紧拢,他飞快地思忖着,片刻之间便做了决定:“叫上白鹰,随我一起入宫。”

福寿一愣,似乎没有预料到竟然如此之匆忙,但他很快应下,躬身退出屋室。

那名名为白鹰的男子,便是准备来当乌邪王翟离替身之人。

……

宋乐仪命孙姑姑去库房里挑了上好的药材,准备亲自送去豫王府,虽说赵彻那里并不缺这些东西,但她总觉得,亲自送上一份心意,方才安心。

天气炎热,胡太医嘱咐要勤换伤药,还有一日两碗的汤药要喝,宋乐仪命小厨房那边做了蜜饯果子,一同拎去豫王府。

寿安宫是后宫中最清净的宫殿,位于整个太宁宫的最北边,离正宫门丹阳门亦是很远,得绕了太液池大半圈。

冬桃手拎着盒子,跟在宋乐仪身后,见自家郡主神情有些着急,她便宽慰道:“豫王殿下年轻体壮,伤口恢复的很快,郡主宽心。”

虽是如此说,到底心中还是担忧,宋乐仪轻轻地叹了气。

外边太阳正灿,即便撑了伞遮阳,没一会儿的功夫,宋乐仪身上就浸了薄薄香汗,手里摇着一柄革丝团扇,缓送凉风。

“好在郡主与豫王殿下就要成亲了,”冬桃忍不住感慨着打趣儿了一句,“不然郡主还得日日在宫里和王府间奔波。”

闻言,宋乐仪不由得脸色微红,面上却是十分平静地嗯了一声,半响又觉得似乎不妥,好像她很着急出嫁似的,于是佯装训斥:“不可胡言!”

冬桃抿唇偷笑:“是。”

走了没一会儿,遮在她头顶的伞面阴影突然轻晃了一下,与此同时,宋乐仪感受到身旁蓦地出现一道身量高挑的身影,带着一道侵略性极强的气息。

她下意识偏头:“冬……”话音未落,一张熟悉的面容出现在视线中。

俊美的脸上五官锋锐,一双如狐大眼尤其出挑,眼底的情绪空洞幽漠,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阴鸷,正是翟争。

宋乐仪神情僵硬,呼吸瞬时急促了起来,他怎么会在这里?慌乱后退间视线一瞥,发现冬桃已经身子瘫软跌倒在地。

“冬桃!”

她大惊失色,也顾不得翟争还在身边,越过他便朝冬桃跑去。

却不想被一只冰凉大手拽着手腕拉了回去,翟争眼底带着点微不可察的怒气,声音冷而凉地说了一句:“没死,敲晕了。”

手中纸伞掉落在地,卷了一身泥土,明亮的光线乍然涌入视线,又重新被翟争的身躯遮挡。

宋乐仪被迫视线重新对上翟争,两世相隔,直面死亡的恐惧时,慌乱之意反倒逐渐平静了。

纤细的手腕被他攥着,一阵儿疼,仿佛下一瞬骨头就被捏碎,宋乐仪挣扎不开,索性放弃,她忍着疼,冷着眉眼问道:“你要干什么?”

翟争见她眼中因为疼而泛出泪花,才后知后觉,他的力气似乎又没控制好。

他微微松了松手,望着那张朝思暮想的脸蛋,眼底疯狂的情绪在翻涌,难得语气平静无波:“夷安,你都记得对不对?”

宋乐仪冷笑,声音一如既往的呛人:“我难道不该记得?”

翟争表情不变,认真地提醒她:“所有的一切,还未发生,你没有被白狄俘虏,大越与白狄也尚未开战。”

还未发生?好一个还未发生啊。

许是被眼前人的无耻震惊到了,宋乐仪的神情反而愈加平静,她盯着他的眼睛,声音讽刺而凉薄:“两国开战,我大越数十万生命妻离子散,埋骨关外,血流漂杵,哀鸿遍野,你一句轻描淡写的还未发生就想洗去所有罪孽吗?翟争,天下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翟争声音平静继续道:“白狄与大越必有一战。”

“是啊,必有一战,”宋乐仪不置可否,她仰头看他,直直盯着那双没有感情的眸子,“翟争,你说的这么冠冕堂皇,可是战争为何如此惨烈,难道不是因为你一意孤行,生性嗜杀?”

宋乐仪眼底倏地泛上泪花,声音一瞬间提高了许多:“你到底是为了白狄,还是因为心底把两国子民当成牵线木偶一般愚弄?你……”

话未说完,看着眼前人不为所动的眼眸,她忽然意识到他根本没有丝毫怜悯的人性,随即放弃质问,将眼泪重新逼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