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出了如此意外, 养马的太监战战兢兢,头顶烈阳, 却觉得周身发冷,提心吊胆地担心着项上人头。尤其是那总管的老太监, 差点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沈朝月不在, 明心堂的结业考察也无法继续下去, 众学子面面相觑, 纷纷回了府邸。

安国公府。

此时, 苏易的面前正跪着一位女子, 身姿纤细,素装淡抹,正是宜娘。

往日一向好脾气的少年冷了脸,少有的动了怒:“清晨之时, 你去哪儿了?”

宜娘神态稍羞窘, 乖巧回答:“回世子, 奴婢去小解了。”与此同时, 她袖口处缓缓滑下一柄银亮的利刃,似乎是在静待时机。

苏易自然是看到了, 他手里握着折扇绕了一圈, 好言劝道:“我这人呢,一向怜香惜玉,不愿意和姑娘动手,你若坦白, 我或可以留你一命。宜娘,你背后之人,是谁?”

宜娘浅浅地笑了下,红唇轻启,尽是诡辩: “世子是聪明人,既然早就知道我身份有异,又为何要接我入府?说到底,今日险况,是世子一手促成的。”

若是寻常人听了,没准真得自责一会儿,可苏易不一样,他自小被爹娘长篇大论教育着长大的,向来会捡话听,这不,只听见了她夸他是聪明人。

按照预料,宜娘趁着他“失神”的功夫,手臂用力一扬,一抹银亮朝着苏易的眼睛飞去,而她则趁机朝着半支着的窗户而去,欲翻窗逃走。

苏易早有准备,偏头一避,冷锋擦着脸侧插入墙面一寸余,他抬腕将手中折扇朝着窗户砸去,支窗的木棍落地,木窗哐当一声砸落,紧紧地闭上。

突如其来的一声响儿,宜娘下意识地动作一顿,紧接着就被身后的少年钳制住了肩膀,先后卸了她的胳膊与下巴,连尖叫挣扎的机会都没给她。

苏易下手利落又干脆,半点不见怜惜,而后往旁边一推,身姿纤细的女子砸过小桌,卷了桌上物件儿,连同人一起劈里啪啦地摔在了地上。

“来人!”苏易朝屋外喊道,声音很冷,“带宜娘下去,押入地牢。”

燕京人人皆知,安国公世子苏易的脾气好,成天乐呵呵的,是个好相处的人,这的确不假。

但他爹苏风原,脾气可不好。

入了这安国公府地牢,任凭你是人是鬼,都得原形毕露。即便是死人,这一张嘴也得撬开。

*

半天儿的时候,天气骤然阴沉了下来,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劈里啪啦的砸下,没一会儿的功夫,青石板地面上就铺了一层雨水,狂风怒吼,将窗棂吹得咯吱作响。

回了寿安宫,宋乐仪马上传了胡太医来处理伤口。

肩膀和大腿有几处擦伤,倒是无碍,只是小臂上的划伤要好好处理,细致地清洗了伤口后,薄薄地抹上了一层药膏,因为天太热的缘故,也没敢缠太厚,只裹了薄薄的一层纱布。

昏暗的屋室内已经点上了铜大灯,将屋室内照得很是亮堂。

今日的赵彻格外沉默寡言,斜斜的靠在床边的柱子上,双手环在胸前,薄唇紧抿着,一言不发。

大半脸庞埋在阴影中,漆黑的眼眸中情绪翻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众人退下,宋乐仪坐在床边上,似乎想明白了什么,比如赵彻为什么会生气。

小姑娘眼睛还红红的,她犹豫了片刻,往床角蹭了蹭,伸手去勾赵彻的衣袖,吸了吸鼻子道:“表哥,你过来。”

赵彻纹丝不动,宋乐仪锲而不舍,使劲儿地去拽他袖口,直将人拽了个踉跄,摔坐在床边上。

“表哥,你在生气吗?”

还知道他会生气啊。

赵彻的舌尖抵了抵牙齿,一字一顿磨出了一句话:“你、说、呢?”

他漆漆的眼底情绪都快压不住了,就在濒临爆发的边缘,一触即发。微微下垂的嘴角与不善的语气,无不昭示他现在心情不佳。

“别生气啦。”宋乐仪语气娇软,伸出手指勾了勾他的手掌,如羽毛划过似的,很是撩人。

赵彻不为所动。

宋乐仪见此,小声解释道:“情况那样险,我根本无暇思索。”

赵彻闻言差点气笑,终于有反应了: “是啊,无暇思索。”

“这得多深的情谊,毫不犹豫地相救,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嗯?”

一贯嘲讽的语调,听在宋乐仪耳里分外刺耳,她微愣:“你在说什么啊?”

赵彻冷笑了下:“那表妹说说,我可是哪里说的不对?”

“……”

的确无可辩驳,她当时确实鲁莽了。

宋乐仪嘴唇翕辟,似乎想要说什么,只是嘴巴张了又张,都没能把心里话说出来。

前世今生如何说?

而这副模样落在赵彻眼底无疑是心虚,原本压着的怒火瞬间直抵天灵盖,他腮帮微微咬动,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捏着人的后脖颈,往前一拉,两张脸几乎快要贴到一起。

“宋乐仪,你把我当什么了?嗯?你是我的未婚妻,众目睽睽之下,你却舍命去救别的男人,你叫我怎么想?别说仅仅是因为可怜他,这句话我半点也不信。”

“我……”

宋乐仪我了半天都没能我出个所以然来,那些所有不愿意回想的过往倏地涌上脑海,如同一块石头,重重地压在心房。

她唇边咬得死死,索性不说话了。

即便她再下意识地想要将前后两辈子割裂开来,也不能否认那一世真实存在过。

有时候记忆混乱时,她甚至觉得是不是自己得了癔症。

见她这幅沉默模样,赵彻一腔怒火犹如打在了棉花上,憋在心里难受极了。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在安国寺遇见的那么一次,就能让表妹记在心里这么多年?赵彻闪了闪眼眸,眼底的情绪莫测,他觉得不是。

两人之间,一定还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如此想着,赵彻按着人的后脖颈又往面前压,俩人的鼻尖相撞,若从远处看,姿态亲密无间。

走近一瞧,就能发觉两人间萦绕气氛不对劲儿,赵彻低沉着声音,压着薄怒道:“你说话!”

被这样紧逼着,宋乐仪的眼眶霎时蓄满了泪水,那些积压在她心中数年的孤独和委屈,瞬时涌上心头。

他生气,可她呢!?

宋乐仪咬着唇,微微颤颤地似乎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吞了回去,反正她问心无愧。

她只解释了一句:“不是你想的那样。”

上官晔于她而言,是雪中送炭之人,亦是救命之人,无论是幼时她对他的心存可怜,又或是长大后她对他的感激,所有感情,都到此为止了。

她短短的一生,与上官晔距离最近之时,就是在明心堂上学的时候,那时两人相邻而坐,都没能搭上三两句话,更别提后来两人年岁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