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林长安连爬带跑的人消失在了两人的视线里, 相较来时的风度翩翩,走时可谓狼狈万状。

盯着林长安落在地上的折扇, 宋乐仪沉默了片刻:“表哥,林长安该死。”

“他是该死。”

赵彻背对着宋乐仪, 眼神儿有点冷,他上前, 眼角眉梢尽是嫌弃, 抬脚将折扇踩烂又踢到角落, 这才转过身来。

正要与她计较呢, 却见宋乐仪正垂着眼眸, 盯着脚尖一点,神游天外。

上辈子宋乐仪离京,路过江北,想着赵元敏为她说话的情谊, 便顺路去林家看望她, 不想却瞧见了她容颜枯槁、伏低做小的模样。

那时宋乐仪气得七窍生烟, 林家算什么东西, 也敢对长公主指手画脚?

虽然两人交情不深,到底一同长大, 她又一腔热血, 拿捏着往日作威作福的劲儿,仗着皇帝给她的一百禁军和上官晔给她的两百护卫,当即狠狠地唬了林家一番,百余口人敢怒不敢言。

她当时写了折子上奏成安帝, 怒斥林家恶行,准备送赵元敏回燕京,或者同她一起去夷阳也行。

结果没等折子递出去,白狄骑兵突袭江北城,拼死殊战,随她而来的一百禁军与两百护卫尽折。

那时她携着车马几十辆,尽是金玉珠宝,又有百余护卫,十分打眼,也是树大招风,引得白狄注意,故而有了后来的悲剧。

想到这里,宋乐仪情绪愈发低落,她那时虽惨,深陷囹圄,可是到底大越从来不曾放弃她,在两国胶着之间,活着总算是有希望的。

可是敏敏呢?

她怕是一点希望都没有。

宋乐仪当时狠狠地打了林家的脸,一点情面不留,待她离开,林家必会把所有不痛快都责怪到赵元敏头上,她的日子一定愈发难过。

虽说前后两世,可那一辈子到底是真实存在的,宋乐仪勾着指尖,攥成了拳,只盼着后来前往江北探查的官员,能对敏敏心存怜兮,将林家恶行上了折子禀告成安帝。

冷冷月色,映得宋乐仪脸蛋莹白,她喃喃道:“没有燕京林家和林惠妃的帮衬,今夜林长安入不了宫,他们把皇家公主当什么了?一边渴望着皇权富贵,一边又对敏敏嗤之以鼻,说是世家风骨,不屑蛮夷,可他们这些人又能高尚到哪儿去?”

赵彻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将情绪看了个分明,他默了半响,方才沉声道:“胡姬入越不过几十年,若想彻底将‘卑贱’的名声甩掉,翻身堂堂正正为国民,还需要时日。”

这时日,少则数年,多则百年。而且要想大越国民真真正正剔下这心中成见,至少得三代人老少更迭。

宋乐仪明白他的意思,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而后她眉眼间闪过冷意,唇角翕辟:“林惠妃不能留在宫里了。”

赵彻嗯了一声,这事儿并不难,妃不同后,予荣予贬,不过成安帝与太后一句话的事儿。

“行了,别想了。”赵彻忍不住道。

他话音刚落,忽然乐声四起,墨色深沉的夜空中炸开数道烟花,光色瞬时打亮了两人所在的幽暗小路。

宋乐仪抬头望去,只见天际绚丽多彩,令人眼花缭乱,还有劈里啪啦的炮竹声充斥在耳边。两人所在地偏僻幽静,听着没那般嘈杂,倒也不用捂耳朵。

大好佳节,她眨了眨眼睫,终于将那些不好的情绪晃出了脑袋。

她仰头看向赵彻,忽然问道:“你怎么随身带着刀呢?”今夜盛宴,宫内往来人员繁杂,今宫必得仔细排查,他把刀藏哪儿了?

赵彻看傻子似的瞥她一眼:“防身啊。”

“……”

宋乐仪若有所思地打量他一眼:“翻墙回来的?”

赵彻灿笑:“表妹聪慧。”

按原日程,一行人车马辘辘,三日后才能到燕京,他等不及了,便独自一人快马,才在今夜赶回来的。

只是如今太宁宫不比以往,戒严更甚,赵彻在翻宫墙时,也被逮了个正着。好在今夜巡逻的禁军首领是从构,俩人相熟,这才放了他进来。

宋乐仪唔了一声,没再询问。

“都怪那林长安,与他走了这许久,我脖子都要断了,”宋乐仪一边说着,一边伸了揉着脖颈自顾自的娇声抱怨,“这翟冠除了好看,一无是处。”

这话不提还好,一提赵彻顿时又气了,他嗤了一声:“表妹可知什么叫自作自受?”

宋乐仪抬了脸蛋,一双眸色潋滟的眼睛瞪着他:“我还不是为了你六妹!”

“但你选择了最笨的法子。”赵彻声色沉沉,微微下垂的嘴角和皱着眉都显然他此时心情不太好。

林长安显然不是个东西,若他不在,谁欺了谁还说不准。他带了目的入宫,又是这样幽静偏僻之地,若是色胆包天,指不定能做出什么不计后果的事情来。

当然,还有另一层原因。

赵彻挑了眼角,声色很低,语气夹讽刺:“远方表亲?见见世面?表妹倒是会胡谄。”

跟着两人走那一小段路,望着并肩而行的背影,他都想提刀砍人了!

“事……”有从急而已。

宋乐仪差点就脱口而出,可是看着赵彻阴沉的脸蛋,话到喉咙又生生被她咽了回去。

他这是和她秋后算账呢。

她墨玉般的黑眸滴溜溜地转了下,还不等思忖个言语去堵他的话,就看见赵彻缓缓朝着她的脸伸出了手。

“你想打我不成——”

宋乐仪神色惊恐,下意识的往后退,赵彻闻言,俊脸更黑了:“谁要打你了!”

这个蠢东西,他伸手就将人勾了回来,压着怒气沉声道:“别动!”

不动?

站在这里任你对我动手动脚?

宋乐仪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侧身便要躲,这次却被赵彻一把拽了回来,他直接伸手捧了她的脸,手掌温热,有些粗粝,不轻不重地捏了两把。

这回她不动了。

小姑娘睁着水雾朦胧的眼睛看着他,脸颊飞快的染上红霞,一时忘记了言语,然后她感受到他松开一只手,抬腕在她发间摸索了一阵儿。

“好了。”‘他说。

他松开另只手,双手抬着翟冠缓缓摘下:“以后若是再遇这种事,不必勉强自己。”那林长安算什么东西,随便一只手便能将他解决了,也值得表妹以身犯险?

头上骤然变轻,只余几根发簪固定青丝,宋乐仪这才回了神儿,她觉得脸蛋很烫,好在夜色半沉,瞧不见什么异样。

他说的“这种事”太含糊不清了,是指林长安还是指翟冠,宋乐仪想了想,觉得他说的是林长安。

“今日若不是你在我身边,我未必会与他纠缠,我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顺便警告他背后之人,省的日后五次三番缠上来,麻烦。”

“你倒是会强词夺理。”赵彻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