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意难平(05)(第3/3页)

等陆松云的车驶远了,梁芙将那信封拆开,一张泛着黄的纸片。

脑中立即响起那一年谢幕时的掌声,想起那时脸上的汗水滑落滴在锁骨上,舞台灯光耀眼,她看向座无虚席的观众席,因喜悦而心脏涨痛。

那是她十八岁时首演《天鹅湖》的门票,让人细心地珍藏了八年。

傅聿城下班,去舞团接梁芙去梁家吃饭。

傅聿城瞧出梁芙全程都有些心不在焉,似在勉力应付这喜庆气氛似的,连送给父母的结婚纪念礼物都落在了办公室。

回去车上,傅聿城伸手,将她的手指轻轻一捏,“怎么了,看你好像今天兴致不高。”

梁芙别过头,额头抵在车窗玻璃上,“没有,今天有点累。”

傅聿城看她一眼,没再说什么,松开她的手,握紧了方向盘。

寒流侵袭整天,窗外是呼呼风声,衬得车里更静。

到家,他们洗漱之后就睡了。

傅聿城睡到半夜,无端惊醒。伸手往旁边一摸,被子里是空的。

他把手机捞过来看时间,未解锁的屏幕上有一条提醒,他偷偷关注的微博小号更新了。

点进去看,两小时前发布的微博。

那个不开心的孩子,不再执着,把那千疮百孔的沙塔一脚踏翻。

她终于放弃委婉,直接了当的一句话:“这可能不是我要的生活。”

如果有一瞬,傅聿城觉得人生荒唐,大梦一场,殊无意义,那一定就是在此刻。

早在半年前,当他站在高楼上,远观那不能被证实的一幕之时,他仍然觉得,不必捕风捉影。

看到她小号发的内容,亦觉得人人心中都有一座孤岛,倘若她不信任他,也不必一定要对他倾诉。

人皈依宗教,不苛求他所信仰的神,一定要予以回应,倘若他已决心奉献血肉,肝脑涂地。

可是,他的神,或许并不需要他的供奉与信仰。

后半晚,傅聿城几乎在凌晨时分才又睡着。

他被一种温柔又湿润的触感弄醒,微明的天色透过绉纱的窗帘,泛着雪色的洁白。

他掀开被子,梁芙攀上来。发丝垂顺,落在他颈间是细碎的痒,她眼有桃花意,低下头来,把吻覆在她唇角。

她轻声笑说:“傅聿城,我们生个孩子吧?”

傅聿城把眼闭上,伸手轻轻将她一推。

她要做什么?还要用什么样的把戏来捉弄他?

他已经不懂了。

梁芙一愣,似有些难堪于自己被拒绝,片刻却又笑问:“你觉得不好吗?”

“生了小孩,你还有空养吗?”傅聿城缓缓睁开眼,看着她,眼底一片平静。

她还要再说什么,傅聿城已经不想再听了,翻个身从床上爬起来,走去阳台。

窗一打开,狂风夹着凛冽寒意扑面而来。

原来是真下雪了,远近覆白,一种彻彻底底的冷与干净。

·

在傅聿城看来,那个落雪的冬日清晨,该是他们关系的句点,但谁知,他们此后竟然又相安无事地过了一年半。

很难概括那一年半之间无尽的琐碎,但也很好概括,因为那大抵是貌合神离的最佳写照。

窥见她夜半发布的真实心声之后,他终于接受自己满腔热血是泼向了冰天雪地的事实。

但要将日子过下去,那又有什么的难的?

就像小说里写,婚姻里时间久了,红玫瑰成了蚊子血,白玫瑰成了饭黏子。梁芙生性热烈,该是朵红玫瑰。

倘若剔除了爱情,那摊留在墙上的蚊子血,除了觉得刺目,也就不会对他产生分毫影响了。

他唯一不解的是,梁芙不想要这样的生活,却还将这段名存实亡的婚姻持续了一年半,而且加倍地将自己往贤妻良母这模板里套。

她似在固执维系旁人眼中的美满姻缘,甚至连他配不配合,也不那么在意了。

如今看来,多敬业的演员,也有演不下去的时候啊。

山穷水尽,她终于提出离婚。

“就到这吧,我也不能一直犯贱是不是?”梁芙望着他,渐渐理出个笑,她眉眼弯弯,话却是笃定。

傅聿城看着她,一瞬间惊讶于自己竟也有百转千回的心路历程。

他也笑出一声,“对于这个问题,我有不同的见解。不过这不重要了,我先纠正你一个问题。”他咬着烟,一本正经地说:“当时这房子是在领证之前买的,是你的婚前财产,你想净身出户,恐怕不行。况且,犯了错的人才会净身出户。你犯错了吗?”

“犯错了啊,错在现在才跟你提离婚。”梁芙笑说。

傅聿城觉得挺奇怪,她现在这样针锋相对牙尖嘴利的模样,他反倒觉得顺眼。

“晚不晚都一样,我承诺过。”傅聿城手臂用力,搂着她向自己靠近一步,他低头去看她的眼睛,她却别过目光避开了。

“落子无悔。所以协议我肯定不会签的。”

梁芙笑了笑,“我恩准你不用履行承诺了。有空的话,我们去把离婚证办了。”

“不办。要不你跟我分居两年,再去起诉离婚?让邵磊帮你打官司,不收你钱。”傅聿城话里几分揶揄。

梁芙情绪快要绷不住,不愿再和他纠缠,将人推开,转身进屋,片刻,把那自己已经签过字离婚协议书拍在饭桌上,转身回卧室去收拾东西。

傅聿城跟进来,把她手一捉,“这是你的房子,要走也该我走。”

梁芙挣扎一下,没挣脱,便眼看着傅聿城从储物间里拖出一只行李箱,动作利索地收拾出几身换洗衣服,再去书房拿上笔记本、重要证件、文件等等。

他走到门口,掏出钥匙搁在玄关柜子上,“我找到住的地方了,过来收拾剩下的东西。”

梁芙站在餐桌边上,也没说好与不好。

傅聿城等了一瞬,也就拉开门走了。

门阖上一瞬间,梁芙眼泪便克制不住,她瞧见傅聿城的烟盒还搁在餐桌上,把它拿过来,抖出一支点燃,吸得很快,才没让自己哭出声。

最后一年半,她越用力证明,越更快被证伪。

她费心营造的幸福婚姻,忽然之间就变成了四处漏风的筛子。

她从来能掌控一切,亦能得到自己想得到的一切,从没有任何一刻像此刻无能为力。

屋里少一个人,立即就显得空旷。桌上的花还沾着水滴,洗碗机仍在轰隆运作。

从来没有想过,决裂并不激烈,是这样琐碎而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