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第4/6页)

奥瑟罗重上。

伊阿古

罂粟、曼陀罗或是世上一切使人昏迷的药草,都不能使你得到昨天晚上你还安然享受的酣眠。

奥瑟罗

嘿!嘿!对我不贞?

伊阿古

啊,怎么,主帅!别老想着那件事啦。

奥瑟罗

去!滚开!你害得我好苦。与其知道得不明不白,还是糊里糊涂受人家欺弄的好。

伊阿古

怎么,主帅!

奥瑟罗

她瞒着我跟人家私通,我不是一无知觉吗?我没有看见,没有想到,它对我漠不相干;到了晚上,我还是睡得好好的,逍遥自得,无忧无虑,在她的嘴唇上找不到凯西奥吻过的痕迹。被盗的人要是不知道偷儿盗去了他什么东西,旁人也不去让他知道,他就等于没有被盗一样。

伊阿古

我很抱歉听见您说这样的话。

奥瑟罗

要是全营的将士,从最低微的工兵起,都曾领略过她的肉体的美趣,只要我一无所知,我还是快乐的。啊!从今以后,永别了,宁静的心绪!永别了,平和的幸福!永别了,威武的大军、激发壮志的战争!啊,永别了!永别了,长嘶的骏马、锐厉的号角、惊魂的鼙鼓、刺耳的横笛、庄严的大旗和一切战阵上的威仪!还有你,杀人的巨炮啊,你的残暴的喉管里摹仿着天神乔武的怒吼,永别了!奥瑟罗的事业已经完了。

伊阿古

难道一至于此吗,主帅?

奥瑟罗

恶人,你必须证明我的爱人是一个淫妇,你必须给我目击的证据;否则凭着人类永生的灵魂起誓,我的激起了的怒火将要喷射在你的身上,使你悔恨自己当初不曾投胎做一条狗!

伊阿古

竟会到了这样的地步吗?

奥瑟罗

让我亲眼看见这种事实,或者至少给我无可置疑的切实的证据,不这样可不行;否则我要活活要你的命!

伊阿古

尊贵的主帅——

奥瑟罗

你要是故意捏造谣言,毁坏她的名誉,使我受到难堪的痛苦,那么你再不要祈祷吧;放弃一切恻隐之心,让各种骇人听闻的罪恶丛集于你罪恶的一身,尽管做一些使上天悲泣、使人世惊愕的暴行吧,因为你现在已经罪大恶极,没有什么可以使你在地狱里沉沦得更深的了。

伊阿古

天啊!您是一个汉子吗?您有灵魂吗?您有知觉吗?上帝和您同在!我也不要做这捞什子的旗官了。啊,倒楣的傻瓜!你一生只想做个老实人,人家却把你的老实当作了罪恶!啊,丑恶的世界!注意,注意,世人啊!说老实话,做老实人,是一件危险的事哩。谢谢您给我这一个有益的教训,既然善意反而遭人嗔怪,从此以后,我再也不对什么朋友掬献我的真情了。

奥瑟罗

不,且慢;你应该做一个老实人。

伊阿古

我应该做一个聪明人;因为老实人就是傻瓜,虽然一片好心,结果还是自己吃了亏。

奥瑟罗

我想我的妻子是贞洁的,可是又疑心她不大贞洁;我想你是诚实的,可是又疑心你不大诚实。我一定要得到一些证据。她的名誉本来是像狄安娜的容颜一样皎洁的,现在已经染上污垢,像我自己的脸一样黝黑了。要是这儿有绳子、刀子、毒药、火焰或是使人窒息的河水,我一定不能忍受下去。但愿我能够扫空这一块疑团!

伊阿古

主帅,我看您完全被感情所支配了。我很后悔不该惹起您的疑心。那么您愿意知道究竟吗?

奥瑟罗

愿意!嘿,我一定要知道。

伊阿古

那倒是可以的;可是怎样办呢?怎样才算知道了呢,主帅?您还是眼睁睁地当场看她被人奸污吗?

奥瑟罗

啊!该死该死!

伊阿古

叫他们当场出丑,我想很不容易;他们干这种事,总是要避人眼目的。那么怎么样呢?又怎么办呢?我应该怎么说呢?怎样才可以拿到真凭实据?即使他们像山羊一样风骚,猴子一样好色,豺狼一样贪淫,即使他们是糊涂透顶的傻瓜,您也看不到他们这一幕把戏。可是我说,有了确凿的线索,就可以探出事实的真相;要是这一类间接的旁证可以替您解除疑惑,那倒是不难让你得到的。

奥瑟罗

给我一个充分的理由,证明她已经失节。

伊阿古

我不欢喜这件差使;可是既然愚蠢的忠心已经把我拉进了这一桩纠纷里去,我也不能再保持沉默了。最近我曾经和凯西奥同过榻;我因为牙痛不能入睡;世上有一种人,他们的灵魂是不能保守秘密的,往往会在睡梦之中吐露他们的私事,凯西奥也就是这一种人;我听见他在梦寐中说,“亲爱的苔丝狄蒙娜,我们须要小心,不要让别人窥破了我们的爱情!”于是,主帅,他就紧紧地捏住我的手,嘴里喊,“啊,可爱的人儿!”然后狠狠地吻着我,好像那些吻是长在我的嘴唇上,他恨不得把它们连根拔起一样;然后他又把他的脚搁在我的大腿上,叹一口气,亲一个吻,喊一声“该死的命运,把你给了那摩尔人!”

奥瑟罗

啊,可恶!可恶!

伊阿古

不,这不过是他的梦。

奥瑟罗

但是过去发生过什么事就可想而知;虽然只是一个梦,怎么能不叫人起疑呢。

伊阿古

本来只是很无谓的事,现在这样一看,也就大有文章了。

奥瑟罗

我要把她碎尸万段。

伊阿古

不,您不能太卤莽了;我们还没有看见实际的行动;也许她还是贞洁的。告诉我这一点:您有没有看见过在尊夫人的手里有一方绣着草莓花样的手帕?

奥瑟罗

我给过她这样一方手帕;那是我第一次送给她的礼物。

伊阿古

那我不知道;可是今天我看见凯西奥用这样一方手帕抹他的胡子,我相信它一定就是尊夫人的。

奥瑟罗

假如就是那一方手帕——

伊阿古

假如就是那一方手帕,或者是其他她所用过的手帕,那么又是一个对她不利的证据了。

奥瑟罗

啊,我但愿那家伙有四万条生命!单单让他死一次是发泄不了我的愤怒的。现在我明白这件事情全然是真的了。瞧,伊阿古,我把我的全部痴情向天空中吹散;它已经随风消失了。黑暗的复仇,从你的幽窟之中升起来吧!爱情啊,把你的王冠和你的心灵深处的宝座让给残暴的憎恨吧!胀起来吧,我的胸膛,因为你已经满载着毒蛇的螫舌!

伊阿古

请不要生气。

奥瑟罗

啊,血!血!血!

伊阿古

忍耐点儿吧;也许您的意见会改变过来的。

奥瑟罗

决不,伊阿古。正像黑海的寒涛滚滚奔流,奔进马尔马拉海,直冲达达尼尔海峡,永远不会后退一样,我的风驰电掣的流血的思想,在复仇的目的没有充分达到以前,也决不会踟蹰回顾,化为绕指的柔情。(跪)苍天在上,我倘不能报复这奇耻大辱,誓不偷生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