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仇敌忾

山门前立着一名青衫书生, 并一名小书童。

那书生眉清目秀,语态温和,不断地重复道:“各位小师傅, 我只想入寺见怀慈大师一面, 各位难道不能行各方便吗?”

围住他的几名武僧也是一脸无奈。

“霍檀越,这一月间,你已来寺中寻过怀慈大师十数回, 怀慈大师也苦口婆心地和您说过十数回。周姑娘失踪一事, 当真与本寺无关。我们能帮的都尽量帮了,你们前前后后也带人进寺搜了几回, 还要如何?”

书生道:“皇觉寺庙门大开, 迎天下善男信女。好,我此番不去寻怀慈大师,我就入寺拜拜诸天神佛, 难道诸位也不允吗?”

诸位武僧道:“上几回霍檀越你也是这般说,结果一放你进去,转头你便去纠缠怀慈大师。我们是万万不敢再放你进去了。”

此时天刚放亮,浴佛仪式还未开始,不少昨夜留宿的信徒听闻喧嚷之声,赶来围观。三言两语间摸清来龙去脉, 便开始指责书生不识好歹。

书生好似没听到那些指责之语,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微笑。倒是他身边的书童忍不住道:“呔!无知小民!可知我家是何家府上?我家老爷是临安霍知府,我家公子乃是知府老爷独子,今载府试案首, 岂是尔等能够随意诋毁的?”

这套名头一搬出来,围观的群众果然没有几个敢多言了。

……

妙芜三人站在一边听了一阵,可算明白过来。

看来这位一早闯山门的书生就是周菱的那位小竹马了。

小黄狗蹲在妙芜脚边,不断地蹿来蹿去,两只黑葡萄似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书生,不时露出犬牙低吠。

谢荀道:“此事我们不便插手,走。”

妙芜心中赞成,扯了扯缚灵索,正打算走人,忽听得那书童喊:“公子,你看那是什么?”

“公子,那条小黄狗好像菱姑娘当初救下的那条。”

妙芜三人听闻此言,脚步一僵,心中暗叹一声,糟糕。

书生听到自家书童这般说,立刻拨开挡路的诸位武僧。诸位武僧只是做做样子拦他,并不能真地动手把他抬出山门,一时不察间竟真地叫他闯了进来。

眼见那书生一路奔来,妙芜三人亦不好立时避退,唯恐这心虚之举引人怀疑,只好站在原地等他过来。

霍潜在离妙芜三步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施施然拱手一礼,和声问道:“姑娘,你这狗儿我瞧着眼熟,请问可否容我仔细辨上一辨?”

小黄狗朝霍潜龇牙咧嘴,若不是妙芜牢牢牵着缚灵索,只怕它真会扑上去咬他一口。

“嗯……”妙芜正寻思该如何答复,谢荀忽然微一侧步,将她挡在身后,冷眼冷面道:“我妹妹这狗性子刁得很,爱咬人,只怕不便给公子看。”

霍潜解释道:“这小狗儿极像我周妹妹月前曾经救治过的一条流浪狗。敢问这狗儿是姑娘从小养的,还是近来在别处拾到的?若是捡回来的,敢问姑娘是在何处捡到?”

感觉到谢荀身上的气息越来越冷,大有下一刻就暴起把这书生抬到山门外扔下去的架势,妙芜赶紧偷偷扯了下他的袖子。

谢荀回头看她,妙芜摇了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她自有办法。

谢荀便沉默地往旁边让了让。

妙芜微微一笑,道:“公子若觉得这狗儿眼熟,不妨近前来辨一辨。只是这狗儿乃是我一手养大,恐怕不是公子所说的那只。”

霍潜闻言,犹豫了下,还是上前蹲身,靠近细辨起来。妙芜也跟着蹲下,以指代梳,帮小黄狗梳理皮毛,顺便安抚它的情绪。

霍潜动手抬起小黄狗右边前腿,手指摸了摸它的腿骨,凝眉不展。他垂眸细观,忽见眼前的小狗儿变作狰狞巨犬,犬齿森然,涎水直流,猛地一下朝他扑了过去——

“啊!”

霍潜一声惊叫,身子猛然后撤,一跤跌在地上,胸口起伏不止,惊魂未定。

妙芜说:“公子小心。如何,我家这狗儿不是公子的妹妹救过的那只吧?”

霍潜手捂胸口,还沉浸在刚刚见到的可怖幻象中,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旁边的小书童赶紧迎上前来将他扶起。

妙芜道:“既如此,我们便告辞了。”

霍潜点点头,脸色还有些苍白。

这场闹剧便戛然而止,不多时,寺中钟声响起,到了晨间开斋时间,围观的人群也渐渐散去,自去用饭。

饭桌上吃到一半,谢谨略带指责地说道:“阿芜,你实不该动用幻术去吓一个普通人。”

妙芜还未说话,谢荀便在旁边轻嗤了一声。

谢谨皱眉,叹气:“琢玉……”

谢荀抬手在耳廓后摸了一下,啧道:“不以术法窃财、行.淫、为恶,不以武力恃强凌弱。大哥,你别念叨了,这家规我从小到大抄了几千上万遍,倒着都会背。”

妙芜掰了半个包子放在空碗里,弯腰拿给小黄狗吃,伏在桌下闷闷道:“虽则用幻术吓人是不太对,但我实在不喜欢那位霍公子对周菱欲拒还迎的姿态,想起来便忍不住想吓唬吓唬他。”

再则,若真叫他缠上来,捅破三人身份,他们后续便难以行事了。

谢荀抬手在她头上摸了一把,跟摸小狗似的。

“我觉得你今日之举,没有什么问题。起来,坐好。”

妙芜便直起腰身,重新坐好。

谢谨看了看谢荀,又看了看妙芜,半晌,忽然摇头失笑:“你们俩什么时候这么同仇敌忾了?”

谢荀:“一致对外的时候。”

谢谨道:“我是‘外’?”

语音里似乎透着一丝不满。

妙芜赶紧道:“哪里哪里,那位霍公子才是‘外’。”

今日这场闹剧过后,三人听闻那霍潜终究是叫武僧请到寺外,只是未曾离去,依旧每日都来山门前盘桓,请求见怀慈大师一面。

妙芜三人又在寺中住了两日,这两日间他们并未发现任何异常,一直到了第三日,半夜蹲守殷无晦的谢谨用风信符传回消息:殷无晦与洛子桑夜半外出,似与人有约。

蹲守怀慈和尚的妙芜和谢荀一收到消息,便见怀慈从榻上起来,穿上僧鞋,披上袈裟,推门而出。看他所行方向,似乎是后山塔林。

二人悄悄跟上。

从僧房到后山塔林的道路偏僻难行,这怀慈并未明灯执杖,黑暗中难辨道路,因此行得极慢。如此过了快两炷香时间,才到达后山塔林。

那塔林中早有二人在此相候。

殷无晦站在一座石塔下方,仰首而望,听闻身后脚步虚浮,心中便知来人不是那些训练有素的武僧,当是那位体弱多病的怀慈和尚。

十年前,刚刚步入而立之年不久的皇贵妃洛氏某日对镜而照,忽然在眼角发现了一条细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