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薛嘉禾用剪子小心地给刚编好的小青蛙剪出脚趾,托起来看了会儿,满意地交给了绿盈,道,“送去吧。”

绿盈看看手中活像是哄三岁小孩用的玩具,早已比前几日淡定了不少,带着青蛙便走了。

待她走后,薛嘉禾便取出了宫中刚送来不久的信。

看完幼帝手写的信件内容后,她轻轻松了口气。

她一连哄了容决七八天,到底还是有用的,幼帝信中简单地提了这几日过得如何,旁敲侧击地问她是不是知道什么、又对容决做了什么。

幼帝这么问,那定然是容决已经不再继续为难幼帝了。

也不枉她这几日煞费心思、掏空肚肠地变着模样给容决做草编玩具——当年她哄幼帝时,都没需要一口气做这么多不重样的!

绿盈还没回来,薛嘉禾自己磨墨写了回信,没说自己做了什么,只轻描淡写地让幼帝放心,摄政王府一切都好。

她总不好跟幼帝说,我和曾经跟你打好交道一般,编了些几乎不用花钱的草制玩具送给容决,看起来他还挺喜欢的。

要是叫容决听见,指不定气成什么模样,反倒弄巧成拙。

能同容决相敬如宾是最好的,薛嘉禾并不想惹怒这个男人。容决一怒起来会是什么样,她在皇家围场时已经见识过了,不能指望他次次都在最后关头找回理智。

将信写完铺在一旁晾着后,薛嘉禾将笔搁在了架上,视线往空无一人的门外瞥了眼,抬手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日日都要在人前撑着长公主的架子,也确实是有些累人。

她刚想完这些,屋外就传来了脚步的响动声,薛嘉禾一个激灵,顿时把双手收了回来,规规矩矩交叠放到膝上;想了想,又干脆捡起信纸吹了吹,装作才刚刚写完信的模样。

绿盈从外间进来,手里的青蛙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她身后跟着的高大男人。

薛嘉禾似不经意地抬眼看去,见到跟在绿盈背后的容决,微微一怔,“摄政王殿下怎么来这里了?”

她说着,正要将手中信纸放下,容决已经三两步过来将薄薄的纸从她指间抽走。

容决一开始收到薛嘉禾的礼物时还挺得意的,把这当成了薛嘉禾低头妥协的标志,等这两天才刚刚反应过来:薛嘉禾这是把他当小孩儿哄呢?

他飞快地扫过薛嘉禾写给幼帝的纸上字句,见她识趣地没提到不该提的事情,才略微满意地将信纸转交给了绿盈,“去送了。”

绿盈瞧了眼薛嘉禾,小声应是,收信离去,将两人留在了内屋里头独处。

被容决强行看了信的薛嘉禾也不气恼,她起身招呼容决坐下,想了想,又亲自给他倒了茶。

还是那句话,能不惹恼容决,就尽量不要惹恼他的好。

正如薛嘉禾就算明知道容决是故意放过蓝东亭、转而将矛头对准幼帝,她也选择不以这一点为由向容决发难,而是当作两人之间什么间隙龃龉都不曾有过。

待容决坐下后,她才又问了一遍,“摄政王殿下政务繁忙,来西棠院是为了何事?”

容决先是喝了口茶,而后才一本正经地开口,“长公主送的礼,我收到了。”

薛嘉禾心想这都第九日了,这句收到也来得忒晚了些。

见她面上没什么表情,容决顿了顿,又道,“礼尚往来。”

薛嘉禾原想开口就拒绝容决的礼,想了想又改口,“好。”

正是该和容决重新修复关系的时候,而容决似乎并不喜欢人当面拒绝他。左右他送的东西都是要还的,便等到以后离开摄政王府的时候再一并留下好了。

她到汴京时是孑然一身,离开时自然也不必带走什么不属于她的东西。

容决不自觉地松了口气,伸手从怀中取出个才他手掌那么高的纸包,放到了薛嘉禾面前桌上,神情紧绷又严肃,“今日在朱雀步道上正好见到的。”

薛嘉禾原以为容决定是又给她送来了什么奇珍异宝的首饰药材,伸手将纸包打开,等见到里面被裹的东西时,神情一怔,从眼底透出一点怀念之色来。

那是一支色彩鲜艳的小面人,上头绘的正是孙大圣的面谱,小面人抬手搭棚远望,和戏文里的齐天大圣一模一样。

容决审查般凝着她的神色,心中大定,眉梢一扬,将小面人强行塞到了薛嘉禾手心里,满不在乎道,“做面人的老人家生意没人照顾,我便买了一个。”

薛嘉禾没计较他的言辞,她捏着小面人的木杆将它举到自己面前,笑道,“这是我的第二个面人。”

容决等了会儿,见薛嘉禾开了个头竟就没有往下继续说的意思,咳嗽一声,“第一个是?”

“……是母亲还没离开时,她给我买的。”薛嘉禾望着小面人,慢慢道,“那一日,村子里来了几个跑商的人,他们中正好有一人是做面人卖的,我见时很是喜欢,但那时我和母亲二人连吃饱都难,面人定是买不起的,便没有开头讨要。”

也正是那几个商贩告诉了她母亲容家被抄了的消息。

薛嘉禾记得母亲耸然变色,询问了许多后匆匆带她回了家。

容决想了想,问道,“但她还是给你买了?”

薛嘉禾被打断了思绪,笑了笑,“嗯,还是买了。”

第二日她醒来时,母亲已经离开,屋中空无一人,破旧的方桌上留着一支小面人。

“对你来说……”容决皱着眉,斟酌措辞了片刻,才道,“是不是很重要的东西?”可当她进京时,却是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有带着。

“我一直随身带着,落水的时候弄丢了,许是掉在河里了。”薛嘉禾淡淡道,“不过摄政王殿下说得对,于我而言,它确实代表着很重要的意义。”

过于珍贵的馈赠,必定代表和隐藏着某种难以严明的愧疚和残酷。

先帝赐她宫殿、身份、数不尽的金银财宝绫罗绸缎,因为他觉得薛嘉禾过去十五年的寒苦日子有他一份责任在其中。

幼帝赠予她药材、宠爱,因为他知道薛嘉禾嫁给容决是为了他的帝位稳固。

而容决频频给她送来的那些东西……或许是因为她的落水和宿疾吧?

薛嘉禾想了这许多,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她将面人小心翼翼地放到桌上,朝容决礼貌笑道,“这比那盒珍珠要贵重得多了,摄政王殿下有心。”

容决:“……”他撇开脸去,纵然不悦薛嘉禾对那盒价值连城有价无市的珍珠的评价,也还是不自觉地将右手的两根手指捏在一起,略显不安地捻了捻,才勉强平心静气道,“长公主身体好些了?”

“很好。”薛嘉禾见容决的视线时不时地往自己手腕上瞟,干脆将袖子往上捋起把光洁白皙的腕子放到桌上给他看,“淤伤只是看着吓人,几日便会好,不必用到那样好的药,摄政王殿下舞刀弄枪或时不时会受伤,自己留着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