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乌夜啼(三)(第2/6页)

皇帝重新坐下来,手指在厚壳书面上敲了敲。抬头道:

“传吧。明日有事也不好见。”

“欸,是,奴才这就去门上传话。”

“嗯。”

说完,又看向王疏月:“你……”

“我研了这一砚墨,就跪安。”

皇帝捏着自个的手腕,见外头的风还大得很。

“风太大了,不好走,朕和恭亲王说不了什么,你去东边的稍间里候着,今日不回去了。”

王疏月应好,正要走,皇帝又道:“你身上好了吗?”

“大都好了。”

“好了就算了。等皇后生产后,周明仍供应你那里。”

说完,他又转向张得通,“你把这句记着,朕忘了你就去提太医院。”

“主子,我如今挺好的。”

“嗯,朕不想你好,周明折磨病人有一套,好好受着。当朕给你处置。”

“哦……”

“去吧。”

***

皇帝虽说同恭亲王说不了什么,却不想近酉时还不见散。

傍晚时分,何庆过来说道:“主儿,连内务府的十二爷都被召进宫了,万岁爷今儿晚上肯定是绊住了,奴才先送您回宫吧。”

王疏月闻话道:“我到不打紧,只是……出了什么事吗?”

虽说后宫不得干政,但恭亲王早就因为贺临的缘故,自从送大喇嘛的灵柩回蒙古后,就被皇帝卸了所有部院的差事,和废太子一样,都是赋闲无事的哑巴亲王,如今他突然进宫来,必有要紧的缘故。王疏月一时不妨,竟问了出来。

何庆听了忙道:“主儿啊,问不得,这事你就拼命地避吧,无论这宫里谁挑唆您跟万岁爷开口,您也得绷着。好生陪着咱们大阿哥。无事就别过问外头。”

王疏月听他这样说,几步走到门前,三希堂灯火通明,十二正跟着四盏灯笼过去,在门外候见。堂前伺候的人皆屏息凝神,不敢有一丝懈怠。不多时。太医院院正也从日精门那边过来了。

“都要下钱粮了,这究竟是……”

何庆见她还有过问的意思,心里一急,便跪在了她的面前。

“哎哟,我的和主儿,您聪明得很,可得万万打住别猜了,好歹也让奴才送您回了翊坤宫,您再过问,不然奴才就活不成了。”

他说得恳切,又隐约向王疏月透着这件事的厉害和轻重。

王疏月只得收住心神应他道:“好,先依你。”

“欸,谢主儿给奴才开恩。来,宝子,去跟金姑娘说,让她赶紧备着,迎和主儿。”

何庆心神不定。翊坤宫中的人也不安心。

是时大阿哥在灯下温书。金翘剪着蜡烛花儿在一旁陪着。那夜雪大风也大,驻云堂的灯火都不大稳得住,大阿哥不一会儿就看酸了眼,搁下书来问金翘道:

“金姑姑,和娘娘怎么还不回来。宝子公公都走了好一会儿了。”

金翘也不知如何回答他,宝子来时说得话就有别于平常,这会儿眼见着外面风刮得越来越大,屋檐下的灯笼一下一下地打在柱子上,摇动院中的树影,满眼凌乱,越发叫人心慌。

然而宝大阿哥问起来,她也只得安慰他:“小主子,风太大了。怕还有一会儿呢,奴才伺候小主子先安置吧。”

“不要,我要等和娘娘回来。”

正说着,小太监进来回道:“金姑姑,主儿回来了。”

金翘忙起身忙迎出去,见何庆亲自打着伞扶王疏月进来,与金翘打了个照面,慎声道:“奴才还得回去。和主儿回来受了风,姑姑仔细些。”

“好,奴才省得。”

何庆转而又道:“和主儿,奴才回了,您早些安置。”

王疏月点头,何庆方躬身行礼,告辞回去。

金翘看了一眼何庆的背影。“怎么像是把主儿押回来的。”

王疏月笑笑,淡道:“就是押回来的,何庆有一句话,我寻思不是他的意思,却是皇上的意思。”

金翘一听也有些急了。“好好的,怎么这样。什么话呀主儿,您别吓奴才。”

王疏月摇了摇头:“他让我好生陪着大阿哥,外面的事不能过问。”

“这……什么意思。”

“皇上没有明说,但我在想,怕是让我自己禁自己的足。”

金翘一愣:“让主儿禁足?主儿,您今日冲撞皇上了吗?那宝子公公来传了话,让奴才这几日好生守着主儿和大阿哥,这话奴才听了还不甚解,您今儿这样一说,奴才……”

王疏月刚要回她的话,却见大阿哥也从驻云堂里走了出来。像是听到了他们将才的话,人也有些怯。站在金翘身后,轻唤着王疏月。

“和娘娘……”

王疏月见他穿得单薄,就这么伶伶俐俐地走出来,站在风口子里,一下子就被吹白了脸。

忙将自个身上的大毛衣裳脱下来给他披上,蹲身摸了摸他的头,匀温了声音道:“还温书呢。”

“嗯。儿臣等和娘娘。”

王疏月心里一暖。

自己这边只顾着和金翘猜皇帝的意思,倒忘了大阿哥在自个这里将将才把丧母的痛放下,正是要温暖和安定的时候。自个竟没体谅到他,反叫他也跟着担忧起来。想着忙把声音尽力压得温平,宽他道:“这么晚了,让梁安服侍你早些安置。明儿一早,还上学呢,和娘娘回来了,安心啊。”

大阿哥听王疏月这么说,这才裹着大毛氅子乖巧地点了点头。

“是,儿臣知道了。”

王疏月站起身,却见是个小太监领着大阿哥下去,梁安倒是不在,转头问金翘道:

“梁安呢。这个时候去什么地方了。”

金翘回道:“主儿,我听了宝子公公的话,放心不下,使他出去打问去了。”

王疏月点头“嗯”了一声。

“是了,你想得周到。明日让他来回我。”

“今儿不问吗?”

“皇上不想让我今儿过问,我今儿就不问了。金翘,把门窗锁好,歇吧。”

金翘想问什么,却见王疏月面色不大好,终是问不出口。传人过来伺候盥洗,放下帐子,点上小灯,守着她歇下不提。

王疏月一夜都不曾睡踏实,呼啦啦的被风刮着窗外的一枝枯枝,一直在西面的窗上刮蹭。雪的影子如同簌簌地飘在窗上,幽窗独灯,金翘亲自坐在门前上夜,那灯光把她的影子静静地投在地上,拖得老长。王疏月望着那条安静的影子,渐渐地,竟在眼底迷迷糊糊地幻出另一个人身影。

贺临。

其实贺临这两个字已经离王疏月有些远了,但那天夜里,王疏月却突然梦见了他这个人。梦里,他并不算很凄惨,穿着身素布袍子,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雪中,眉目也不曾改变,就是身上再也没有当年那份快意恩仇的痛快。

王疏月醒来,心里却莫名地悸动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