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花溪村距离县衙很近, 而且道路也不难走,考虑到李春一案线索奇缺, 恐怕关键点还得出在尸体解剖上, 庞牧和晏骄商量一回, 决定叫人将尸体拉回去。

因李春生前痴肥,此刻又腐败严重, 搬运起来难度奇大。

郭仵作原先跟着师父的时候便处理过不少次,经验十足, 便由他带人整理,其余人反而落在一旁打下手。

刘捕头已经带人去村中挨家挨户询问,回来时满脸无奈,摇头不止, 又将一摞笔录呈给庞牧看, “没一句好话,恐怕能用的不多。”

只有一份。

晏骄心中暗叹没有幻灯片和大屏幕真是不方便,也只得踮起脚尖凑过去。

庞牧肩宽体阔, 净身高恐怕要突破一米九,她这个一米七也足足矮了一头,姿势要多别扭又多别扭。

她正在纠结怎么调整才能叫脖子不这么痛, 那笔录本子就忽的到了眼前。

见她两只圆溜溜的眼睛里透着诧异,庞牧轻笑出声, 又把本子往前凑了凑,“倒不如你拿着瞧,我比你高些, 眼力颇佳,也能看得清楚。”

晏骄感慨他的细心和体贴,笑了笑,也不推辞,伸手接过,两人就这么一高一矮的凑着头看起来。

要说人活一辈子,混成李春这样人嫌狗厌也不容易。

偌大一个村落,男女老少加起来上百人,竟没一个说好的。

这一本与其说是笔录,倒不如叫它集中诉苦册子更贴切些。

两人飞快的翻了一遍,时不时低声讨论两句,倒是略略有些收获。

“大人看这里,”晏骄指着其中一行道,“根据村民讲述,李春曾在半月前出现过,顺手摘了山楂吃,因并不好好摘,差点把人家的树都弄劈了,两边险些发生争执,然后便听他骂骂咧咧的,说要进城快活去了。”

这就足以证明,半月前李春一切正常,一下子就把调查范围缩小许多。

她说的认真,可庞大人此刻却罕见的有点心猿意马。

晏骄微垂着头,从他这个角度看下去,那一截雪白细腻的脖颈、微微透着粉色的耳朵,以及落在本子上,显得格外雪白纤细的手指……

更别提他鼻腔中充满了的,姑娘家身上特有的淡淡的香气。

放在以前,他是决计不信什么香气的:他难道还没见过人么?十多年来,军营上下流水一样的兵来了又去,都是活生生的,倒是有味儿,可哪天不是热腾腾的汗臭!熏也熏死了!

女人也是人,又不是那蜜罐子,怎么就香了?

可现在……真挺好闻的。

他忽然有点不自在,想动又不敢动,可下一刻,便不由自主的偷偷吸了口气,腔子里一颗心也砰砰直跳,醒过神来后又暗自唾骂自己:

他这幅样子,跟那些登徒子有什么分别!实在太过孟浪了。

这么想着,庞牧连忙挪开视线,可马上又被晏骄戳了胳膊,“大人,大人?”

“啊?”庞牧赶紧又看过去。

“大人是否有新发现?”晏骄疑惑道,又顺着方才他看过去的方向瞅了两眼,却没发现什么异常。

庞牧略略有些尴尬,“我在想,天快黑了,郭仵作那边也不知”

话音未落,郭仵作就气喘吁吁跑过来,一边擦汗一边道:“大人,都准备好了。”

此刻金乌西坠,天色微暗,天边烧起绚烂的火烧云,重重叠叠如霞似锦,映的大半片天空都红彤彤的,其壮美难以言表。

但一行人都没有欣赏的心情,回去的路上还在见缝插针讨论案情。

就连今天刚出远门的小白马也感受到了众人迫切的心情,不像来时那么欢脱,只胡乱瞟了两眼夕阳,就亦步亦趋的跟在老黑身侧跑动起来。

难得见它这般乖顺,晏骄爱怜的拍着它的脖子道:“今儿是工作来的,回头有时间咱们再玩。”

小白马痛痛快快喷了个响鼻。

抵达县衙之后,晏骄也没休息,马上和郭仵作投入到解剖工作中去。

巨人观绝对是法医们最不愿意遇到的情况之一,短短三个字都酣畅淋漓的透出他们的无奈和绝望。就好比今天,光是反复用清水、白酒和醋清洗尸身就花了大半个时辰,稍后一刀下去,真是臭气熏天。

若在现代社会,恐怕这会儿得上防毒面罩了,可现在只能人肉硬抗。

口鼻能用浸泡过药汁的口罩捂住,但依旧挡不住辣眼睛,三个人几乎瞬间热泪盈眶。

三双六只朦胧泪眼迅速进行了无声交流,几乎立刻就做出决定。

郭仵作和书记员贾峰在解剖房角落燃起祛味儿的草药,晏骄拿起肋骨剪,咔嚓嚓几下稳准狠,确认露出内脏后,刚还分工明确的三人就同时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蹿了出去。

味儿太大了,排气手段又落后,再待在里面,说不定他们也要变成尸体了。

若非必要,真是宁肯在野外进行,好歹呼吸没有这么困难。

如今没有大功率抽风机,散味儿少说也得两刻钟,三人直接去洗了手,又熏了艾草,脱掉外面桐油泡过的防水罩衣,坐在一旁恢复体力,间或偶尔交流下感想。

深秋特有的晚风冰冷而干燥,就这么稍显粗暴的扑在脸上,令他们都有种劫后余生的喜悦。

庞牧和齐远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仵作三人组面如菜色,抱着柱子大口喘气的情景。

认识将近两个月来,晏骄给他们留下的印象一直都是超出常人的坚韧、顽强,以及充沛的精力和活力,可这会儿瞧着,她竟已经有些奄奄一息了。

情况究竟多严峻,以至于连仵作都顶不住了?

庞牧不善言辞,当即郑重道:“辛苦三位了。”

众人忙道不敢。

晏骄又往嘴里丢了一颗醋梅子,下一刻就被酸的双目流泪、满嘴唾液,恶心的感觉总算淡了些。

不过也有副作用:醋梅子吃得太多,口水过于泛滥,一张嘴……

她飞快的擦了擦嘴角,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庞牧和齐远:“……”

虽然眼前的姑娘努力摆出一副很镇定的模样,但迅速变得通红的耳尖和脸颊还是出卖了她崩溃的内心。

两人强忍住笑,很配合的装作没看见,只是问起目前阶段的所得。

晏骄再次给他们发了好人卡,若无其事的把结果说了,又问:“刘捕头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庞牧摇摇头,“不太乐观。”

那李春认识的人多且杂,三教九流无所不包,相当一部分居无定所,光挨个问询就是个大难题。而且这些人往往嘴里没一句实话,说的谎连他们自己都信了,远比普通百姓难对付的多。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读书人凑在一起吟诗作对,农户们聚在一处说些收成,可这种人扎堆儿?不外乎吃喝嫖赌打架斗殴,真要说起来,似乎每个与李春有交集的人都有杀人动机和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