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图磬又打量了晏骄几眼,这才重新将视线投到庞牧身上,抱拳道:“大人,有百姓报案,西郊广平镇山上发现一具男尸,看打扮像是赶考书生,身份文书不知去向。”

“广平镇?”庞牧皱眉,“那不是东光县辖下么?怎么报到我平安县?”

“律法有定,凡两地相接,百姓可就近报案,地方官员不得推诿。”图磬麻利的解释了下,“广平镇虽属东光县辖下,但实际上距离咱们平安县衙更近一些,所以此种事情时有发生。”

齐远就砸吧嘴,摇头晃脑道:“那不合算,合着赋税、政绩都是他家的,麻烦事儿却都得咱们管,忒贼了。”

要不是命案当先,晏骄真能笑出来。

大禄朝律法规定,勘察命案现场须有两名以上在册官员在场,齐远不属于这个系统,而廖无言又刚被庞牧打发去整理文档……

庞牧活动下手脚,又对晏骄一招手,“走吧。”

晏骄痛快的哎了声,刚要跑回去拿勘察箱,走了两步又问:“郭仵作不去?”

齐远就笑,“这种事儿他还不至于攀比吧?”

“不是攀比,”晏骄发现这人的脑回路很有意思,当即哭笑不得道,“户外命案现场一般远比室内来的复杂得多,今天又下雨,恐怕我一个人应付不来,多个人多份力嘛。”

以前他们一名法医两名助手都快过劳死了,现在就她一个人,那不玩儿命吗?

能重活一次不容易,且活且珍惜!必须发动一切可能发动的助手!

广平镇距离平安县衙足有近百里,其中多有山路,一行人辰时出发,颠簸一路,马不停蹄,却也在申时才到。

没有减震的传统马车简直要命。

晏骄颠的七荤八素,几欲呕吐,浑身骨头都跟散了架似的,甚至都顾不上回应郭仵作的暗中观察,只是扒着窗子,拼命张大了嘴巴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又抓着图磬问情况,好转移注意力。

“图巡检,”她掀开一点车帘,“报案人可曾说过现场情况?”

图磬好像不是特别想跟她说话,表情淡淡的,不过涉及人命还是尽职尽责道:“死者面部遭受重创,看不出原貌,身上多处伤痕可见骨,可见凶手十分凶残。身份文书和一应值钱财物尽数不见,推测劫财的可能性比较大。”

晏骄听完,思索片刻,忽然往前喊了一声,“这个时间外出赶考的,大多是什么人呐,庞大人?”

前一刻还在同自己说话的,图磬本能的以为这话她也是问的自己,谁知刚要张嘴,却听最后又添了声“庞大人”。

他不由得噎住了。

晏骄装着没看见图磬的表情,只是专心等待庞牧的答复。

她早就觉得图磬可能不太喜欢自己,既然如此,她也就不自讨没趣了。

一马当先的庞牧闻言放慢速度,慢慢落到跟马车平行的位置,神色凝重,“进京会试。”

这都八月初了,要参加乡试的考生们早就该去考场应卯、点名、核实身份,然后专心备考了。

那么唯一可能的就是来年二月的会试。

从这一带往京城走,正常情况下两月可到,正好是考生们喜欢提前去适应、交际、切磋的时间。

晏骄点点头,瞬间明白他为什么这样严肃。

有资格进京参加会试的,都是举人身份,也就是民间所说的“半官”,某些特定条件下都是可以直接授予官职的。

这样的人死了,总要查个清楚的。

哪怕没有死在自己辖区,庞牧也不可能坐视不理。

“庞大人,读书人外出赶考遇害的多么?”晏骄突然想到了一个关键问题。

古代交通不便,一旦赶考都是按月甚至按年算。更坑爹的是,出门之后基本等同于失联,可真是死在外面都没人知道。

这倒是把庞牧问倒了。

他压根儿就没参加过什么科举,又是头一回任文职,哪儿知道这些?

感觉应该不少,但没证据又不好乱讲,不然跟咒人有什么分别?

见他老老实实摇头,后头齐远也一脸茫然,晏骄微微有些失望,下意识把视线投向一开始交谈过的图磬。

觉察到她视线的图磬不自觉挺胸抬头,目视远方,一声不吭。

哼,刚才怎么不问我,现在想起来?晚了。

这么想着,图磬的下巴仰的就更高了。

然而下一刻,就听那新上任的仵作爽快道:“算了,影响不大。”

图磬:“……”

山路湿滑难行,可风景却好。大片大片的古树拔地而起,直冲天际,牛毛般细密的雨丝从天而降,将一应草木花卉都冲刷的干干净净。

这一带群山绵延,放眼望去,但见一座座山头起起伏伏,一眼望不到边。

山间到处都是白色雾气,随风飘荡,朦朦胧胧,如同仙境。

空气中混合着湿润的草木清香和土腥味,晏骄闭着眼睛,狠狠吸了两口,忽然就觉得自己赚了。

这样的天然氧吧,现代社会哪里找!

“对了,晏姑娘,”庞牧无意中瞥见她身后露出来的勘察箱,故作不经意的问道,“那箱子是做什么用的?怎么今儿也带着?”

晏骄双手垫在窗边,笑眯眯的看他,“庞大人竟不知道么?”

此话一出,庞牧心头一跳,笑道:“晏姑娘说笑了,我又怎么会知道?”

晏骄意味深长的哦了声,又越过他的肩膀去看图磬和齐远。

两人飞快的交换下眼神,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坏菜了,这丫头一定知道了!

“我以为庞大人见多识广,或许会知道也说不定,”晏骄笑嘻嘻的说,又转身拍了拍箱子,十分爱惜的道,“勘察箱,验尸用的。”

说完,又指着后头骑着小毛驴的郭仵作,“郭仵作不也有一只么?”

沉默了一路,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的郭仵作没想到晏骄会忽然把话题拉到自己身上,当下本能的一抬头,见众人都齐刷刷盯着自己身后的小木箱,不觉有些慌乱。

“啊,啊,是。”

当仵作么,自然要有一套自己的工具的,可晏骄这个?

然后上到庞牧,下到齐远、图磬,三个人突然面如菜色。

验尸……天可怜见,之前他们还以为是……炊具!

图磬出身世家,虽然跟着庞牧打了几年仗,到底有些根植骨髓的世家子毛病,比如说:爱洁。

勺子本该是舀汤的,可若是放在验尸上,用来舀什么?

他的喉头忽然耸动一下,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的。

呕……

再然后,庞牧、齐远和图磬忽然就非常一致的默默远离了车厢。

哼哼,让你们再背后搞小动作!

目送他们远去的晏骄只觉成就感爆棚,于是很开心的叉了会儿腰,又跟郭仵作说起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