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太后乃猫咪是也

青烛不是没有想过要复仇。毕竟他知晓自己的母亲是怎样温柔多情的女子, 也知晓自己的阿姊是多么友善温和的女孩儿。

三年前李淳践踏的何止是他们母子三人的性命？仙贵妃的爱情, 安贞公主的孺慕, 还有青烛对父亲的好奇……所有人性人情都在那一.夜的大火之中灰飞烟灭。

但同时，青烛也很矛盾。超乎常人的聪颖与敏.感使得他意识到仙贵妃对他这个儿子有的不光是爱, 安贞公主对他这个弟弟也不全是亲情。

——她们在他身上还倾注了无以伦比的期待。

仙贵妃希望一个儿子能成为联系自己和李淳的纽带，希望能借儿子的出世来与李淳彻底摒弃前嫌, 重修旧好。

人只能对自己实际见过、感受过的东西产生感情。安贞公主与其说是对从未见过面、听过声音的青烛有感情，不如说是因为母妃而对母妃腹中的胎儿有了对弟弟的感情。实际安贞公主喜爱的不过是她的母妃, 她心心念念的也是母妃的幸福。她的母妃有了儿子、自己有了弟弟能让她的母妃在宫中站稳脚跟，说不定还能让她的母妃与父皇重修旧好，母妃与父皇若是能和好如初, 母妃自然会因此幸福。安贞公主的逻辑如此，这也就是说, 实际上安贞公主的亲情给的是“能让母妃幸福的弟弟”而非“青烛”其人。

仙贵妃的儿子是不是青烛对仙贵妃而言不重要，安贞公主的弟弟是不是青烛对安贞公主来说也不重要。至于李淳……这个男人连提都不用提。

本该是最早出现在青烛生命中，与他关系最为亲近的三个血缘亲人中竟无一人对青烛带着最纯粹的好意。倒是凤鸣宫化为火海的那个晚上，一只白猫拼上性命也要护住青烛。

青烛之所以称呼顾凌霄“母亲”, 除却因为顾凌霄确实抚养他长大以外，也是因为比起仙贵妃来，他认为一颗心至纯至善、对自己丝毫没有利用之意的顾凌霄更配做自己的母亲。

事到如今, 被他当作母亲的顾凌霄质问他是否报仇，他心中就像打翻了一地的调味料，酸甜苦辣咸样样具备。

他恨李淳吗？他恨。

他想为仙贵妃和安贞公主报仇吗？他不能说想，也不能说不想。只是如果说想, 那不就等于承认了试图利用他来修复与李淳关系的仙贵妃是他的母亲，想要利用他让仙贵妃过舒坦些的安贞公主是自己的长姐？这让青烛如何甘心？可如果说不想……仙贵妃和安贞公主岂不是白死了？

对于仙贵妃青烛说不上是厌恶，但如果仙贵妃出现在他的面前，他非得讽刺几句那个该用智慧的时候动了感情的蠢女人。而对安贞公主……他对她的感情还没浓烈到愿意为了她去杀人的地步。

复杂的情绪纠葛在心中，就跟养了个怪物在心底。在那些没有星月的夜晚里，青烛总会产生一种模糊又纯粹的冲动。他想杀人，杀光所有让他不快的人，杀光全部令他难受的人。

他梦见自己杀掉了李淳，将整个作践了仙贵妃与安贞公主的深宫一把火烧掉，让里头的人同样尝到了烈火焚身的滋味。焚了金碧辉煌的皇城，之后他的矛头就对准了那些高门。

这些高门有的给了李淳支持，有的与李淳作对，是他们使得李淳变成个权利至上、只要为了权利任何人都能杀的妖怪。也因此这些高门都需要付出代价。

他屠尽了高门，戮尽了官吏。接着他发现豪族丑陋，这些豪族就像是吸血的水蛭跳蚤，吃得脑满肠肥还在不断地吸人鲜血。发现有人威胁到了他们，他们就像立起全身尖刺的毛虫一样，试图威吓最后。

但虫子只是虫子。再五彩斑斓也不过是一脚下去就能踩碎的虫子。

灭尽豪族的他以为这世界干净了，不想原来平民蠢钝肮脏。没有人拿项圈往他们的脖子上套，他们就用绳子去勒紧别人的脖子，让别人为自己当牛做马。

真是无药可救的世间。这个人间，没有人值得拯救。

梦中的青烛总是会得到这样绝望的结论，也因此梦中的青烛总是杀人如麻。他有时会坐在堆成山的尸骸之上，有时会脚踏鲜血流成的长河，也有时他会在满地的尸骨之中想着：还要杀多少人，这个世界才会干净？是不是杀掉这世上的其他人之后，自己能做的事情唯有了结自己的性命。

每当这种时候，青烛总是脸上一痛人就醒了。然后他在暗夜之中对上的总是一双泛着幽幽绿光的眼睛。

朝着青烛挥下喵喵拳的顾凌霄见青烛醒了就又躺了回去。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青烛总觉得这世间倒也不像梦中的那么坏，这人间还没到无药可救的地步。

为了母亲自己什么都能做。只要母亲开口，不管是李淳还是什么他都杀给她看。若是母亲要他原谅李淳……

虽然有些困难。但是他或许也能努力一下。

毕竟他没把仙贵妃当母亲，没把安贞公主当长姐。那仙贵妃与安贞公主的死都与他无关，李淳再作多少恶，自己也都能睁只眼闭只眼，就当没有看见……

让青烛痛苦的是，顾凌霄既不提让他去报仇，也从不说让他放下仇恨。这简直就像是——

【青烛，你的事情你得自己选择。不要把选择推给别人。】

顾凌霄的喵喵声在这个夜里显得尤其冷淡。青烛肩头用力震动了一下，他抿起了唇。

【我能教给你的只有最基本的判断方法，如何判断、如何选择，那是你自己的责任。】

【我寿命有限，不可能一直陪在你的身边。今日我是能直接让你如此这般、如此那般，但今后呢？我如果不在，你要听谁的？】

顾凌霄说罢重新迈步，她白色的身影在夜色中带着轻盈飘渺的梦幻之感。从青烛脚边行过之时更让青烛浑身战栗不止。

【都说孩子无法选择父母是最大的悲哀。所以你选择我做你的母亲，我是开心的。只是，如果你选我做你母亲为的是找一个人替你做决定，那我拒绝继续做你的母亲。】

【我可不愿意替你过你的人生，承担你人生的重量。身为母亲，我会为你做的只有等着你做好决定，然后看你的选择我愿不愿意支持。你不用为我做决定，也不用看我的脸色做选择。】

【不过你的决定如果我选择支持……】

顾凌霄回过头来，朝着青烛“咪”了长长的一声。

【我会用我的全部来给你依靠。】

青烛愣了一愣，一时间脱口而出：“我不明白、母亲的意思……”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不过就是不想你为她而活罢了。”

一个声音忽然从半空中.出现，青烛面上一凛手中已然掐诀。然而当他一阵掌风拍向那看起来没人的半空之中，那里却不见任何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