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没有这样的话……像您老写的东西,还有什么批评呢?”

“不,大大的有。”

马琴举出检查官检查图书时故意刁难的例子,在他一篇小说中,写到一个官僚受贿的事,就通不过,奉命改写。他又补充说:

“检查官这种家伙,他越是刁难人,越会露出自己的尾巴来,您说可笑不可笑。因为他自己是要受贿的,所以就不爱别人写官僚受贿的事。又如他们自己心眼龌龊,凡是遇到写男女的爱情,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一律说作淫秽。他们自以为道德比作家高,到处找作家的茬儿。好比‘猢狲照镜子,越照越生气’,他看镜子里自己一副丑嘴脸挺不舒服嘛。”

华山听马琴这个激愤的比喻,不觉失笑了,说:

“这种情形可能不少,可这不是您老的耻辱,不管检查官怎样说,从来好的作品,都写这类事嘛。”

“可是蛮不讲理的地方太多了。有一回写到牢监里给犯人送衣食,就被勾掉五六行。”

马琴这么说着,又同华山一起吃吃地笑起来。

“是啊,可过了五十年、一百年,那检查官不知到哪里去了,而您的《八犬传》还是会流传下去的。”

“不管《八犬传》流传不流传,可是检查官这个东西,到什么时候还是会有的。”

“是么,我可不这样想呀。”

“不,检查官也许没有了,可是像检查官那样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是不会绝种的。您以为焚书坑儒单是古代的事吗,我可不是这样看呢。”

“您老近来老讲悲观的话。”

“不,不是我悲观,是这个到处是检查官的世界叫我悲观呀!”

“那,咱们就得好好儿干呗。”

“对啰,此外也没有别的办法。”

“在这一点上,也一样得拼命嘛!”

这回,两人没有笑,不但不笑,马琴还紧张地看着华山的脸,在华山那句随便的闲谈中,感觉到一股刺人的力量。

“不过,青年人首先就要看清这个世界,拼命呢,处处都得拼呀。”

过了一会儿,马琴又说了一句。他是知道华山的政治倾向的,这时候,忽然觉得一阵不安。可是华山只是笑了一笑,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