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从澡堂出来,马琴的心情是沉重的。那独眼龙的恶骂,至少在这点上已收到了预期的效果。在秋高气爽的江户街头,缓缓地走着,把澡堂里听到的批评过细一琢磨,觉得无论从哪点说,都可以马上证明那是不足挂齿的愚论,可是被扰乱了的心情,一时却难以平复下来。

他抬起不快意的眼,望望两边的店铺,这些店铺同他现在的心情全不相干,他们都正忙着自己本月份的营业。那些“各地名烟”的柿色布帘,“道地黄杨”的黄色梳形市招,“轿灯”、“卜易算命”的旗子……乱杂杂排了一街,在他眼里溜过去。

“干吗要为这种无聊的攻击去操心呢?”

马琴又想:

“使我最不快的首先是那独眼龙的恶意,被人抱有恶意,不管是什么原因,总是叫人不舒服的。”

他这么一想,觉得自己太沉不住气,有点不好意思。实际上,像他这样目中无人的人是很少的,而像他这样对别人的恶意如此敏感的人,也是很少的。

他也觉察到自己这两种相反的情况,实际出于同一原因——同样是神经作用。

“使我不痛快的还有另外一点,是我同独眼龙处在了对立的位置。我一向不爱同人对立,所以从来不爱比输赢,也是出于我的本性。”

他这样一分析,心情更是发生了意外的变化。只见他紧闭的嘴唇,忽然松了下来,便可以看出来了。

“最后一点,同自己处在对立位置的,是那个独眼龙,这事实便更使自己不快,如果对方是高一点的人物,倒还能挑起自己对这种不快的反抗心。现在对方是那个独眼龙,那真是无话可说了。”

马琴苦笑了一下,抬眼望望天空,空中一群鸟雀叫,同阳光一起,同雨一样落到头上来,他沉闷的心情渐渐觉得开朗了。

“让那独眼龙去大肆攻击吧,也不过叫我不痛快一下罢了。乌鸦尽管乱嚷嚷,太阳还是照样在转动。我一定得把《八犬传》好好写完,那时候,日本就有一部大传奇了。”他好不容易恢复了自信,然后徐步拐进小巷,向自己的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