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男子又跑遍京城到处去找,可是到哪里也找不到公主。

于是,又过了几天,在一个傍晚,为了躲雨,他站在朱雀门前西曲殿廊下,这地方,除他之外,还有一个叫化和尚也在躲雨。雨在大红门顶上飒飒地下着。他背对和尚,心里烦躁,在石级上走来走去。忽然听见阴暗的门窗内好像有人,他无意地从窗棂中张望进去。

窗内有一个尼姑,在铺一张破席,安顿一个好像是病人的女子。那女子在暗淡的光线中看去,瘦得不成样子,可是,只一眼便看出来,一点不错,正是那位公主,他正想开口叫唤,可是看了她的模样,终于没有出声。公主并不知外边有人张望,却躺在破席上,发出悲苦的声音,吟起诗来:

曲肱支颐眠

寒风吹枕边

此身今已惯

随处得平安

男子听到吟诗声,忍不住叫了一声公主的名字。公主从枕上抬起头来,一见男子,忽然低叫一声,又伏到草席上去了。尼姑——那位忠心的乳母,马上同跑到席边去的男子一起,慌慌张张地抱起了公主,可是看看公主的脸色,两个人都惊慌了。

乳母疯了似的跑去找那叫化和尚,请他为临终的公主念经。和尚跟乳母走来,坐在公主身边,他没有念经,却对公主说:

“往生天堂,不能借助他力,要自己虔诚念佛。”

公主躺在男子的怀里,小声地念着佛号。忽然惊恐地望着门上的图案,叫道:

“啊,那里有一辆火烧的车子……”

“不要害怕,赶快念佛呀。”

和尚又鼓励她。公主又念了一会儿,做梦一般喃喃地说:

“现在,看见了金色的莲花,像华盖大的莲花……”

和尚正要说话,公主又断断续续地说:

“现在,又看不到莲花了,只有一片黑暗,风吹着。”

“一心念佛啦,为什么不一心念佛?”

和尚叱责了。可是,这会儿,公主好像要断气了,只是反复地说同样的话:

“什么……什么也看不见了,一片黑暗,只有风在吹……只有寒风在吹。”

男子和乳母含着眼泪,嘴里也喃喃地念着佛。那和尚两手合十,也帮公主大声念佛。交织的佛声和雨声中,躺在破席上的公主,脸上渐渐出现了死色……

以后又过了几天,在一个月夜,劝公主念佛的那个和尚,仍在朱雀门前的曲殿里,穿着破烂的僧衣,抱着膝盖坐在那里。这时有一个武士,嘴里呜呜地哼着,在月光下大步走过来。他一见和尚,便停下脚来,随口问道:

“近来朱雀门边,常听到女人的哭声吧?”

和尚蹲在石阶上,说:

“你听!”

武士侧耳一听,除了唧唧的虫声没有别的音响。四周的夜暗中,漂浮着松树的气息。武士正想开口,忽然不知从哪儿送来了女人低低的叹息声。

武士手按刀柄,声音从曲殿空间拖着一条长长的尾音,远远地消失了。

“念佛吧!”和尚抬起脸来,“这是一个不知天堂也不知地狱的没心肝的女魂呀,念佛吧。”

武士没回答,仔细打量了一会儿和尚的脸,立刻吃惊地拜伏在他面前:

“您,您就是内记上人吧,为什么在这儿?”

俗名庆滋保胤,世上称他为内记上人,是空也上人弟子中一位德高望重的沙门。

(楼适夷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