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了了结

陆锦云脖子上的伤口很深, 北狄和大成的医生共同为她诊治,但过了四天,伤口仍然没有愈合的态势, 甚至是越来越严重。

天气太过炎热, 伤口的情况逐日恶化,伤患处蓄了脓水,发出恶臭, 招惹来蝇虫, 虎视眈眈地在她伤口处盘旋。

丫鬟们摇着扇子昼夜不歇地驱赶蝇虫, 它们却不停地繁衍生息。

生生不息。

碌安彻底厌弃陆锦云, 她犹如一块烂肉被仍在砧板上。

第五日上头,北狄使臣团不管陆锦云的伤势, 怎样都要回去。

陆晚晚知道,碌安这是打算放弃陆锦云了。

等待着她的不知回事什么样的命运。

使臣团启程前,陆晚晚专程去送陆锦云。

明面上她还是大成和北狄友好互利的桥梁, 哪怕如今她已经声名狼藉, 名声败坏,碌安仍用上好的马车安置她。

马车内铺着云锦软垫,陆锦云躺在上面,身子动弹不得,只有一双眼珠子尚且能转动。

陆晚晚入内,坐在她身旁,笑吟吟地牵起她的手,语调轻柔, 喊了声:“二妹妹。”

陆锦云瞳孔瞪得极大,死死地盯着她。

“不甘吗?”陆晚晚拿了手绢轻轻擦着她手指关节处的污渍,她说:“你我原本是姐妹,如今却走到这份上,不知陆建章泉下有知会是如何心境。”

陆锦云呼吸急促,喘息极其粗重。

“你以为你拿一只驯化过的猞猁就能杀了我吗?”陆晚晚偏过头,去看她的伤口。伤处糜烂的肌肤散发出恶臭,她拿帕子捂住口鼻,有些恶心地说道:“只可惜,猞猁没有杀了我,而你反倒死在它手中。多谢你找了那么凶猛迅捷的东西来,若是我,还不知去哪里找到这么趁手的东西。它下手很快,我都没注意到,它就扑到你身上去了。二妹妹驯兽有方。”

陆锦云口中呜咽有声,眼眸里是怨恨、是仇视、是想将她撕碎的怨怼。

那一瞬间,陆晚晚难免又想起自己上一次死去的时候,陆锦云应该体会到了那时她的绝望了吧。只不过到底陆锦云命好,现在还是夏天,她感受不到在北地那种冰冷的雪天生命渐渐流淌的滋味。

那时她也躺在这样光鲜华丽的云锦上,身体却半点温度也感受不到。

“猞猁的爪子我用金汁浸泡过,所以你的抓痕久伤不愈。陆锦云,你我本无恨,但自我从允州回来之后,你为何一直紧紧逼迫于我,逼得我无路可走?”她松开陆锦云的手,嘴角勾起一抹笑:“所以,落到今天这个结局,你别怨我心狠手辣,都是你自找的。”

陆锦云的手因为震怒而青筋暴起,她嗓子里发出小兽呜咽的声音。陆晚晚扫了她一眼,笑着为她盖好锦被,道:“二妹妹,就此别过了,往后咱们一别两宽。”

她退下马车,陆锦云撕碎的呜咽声还在传来。

她拿起手绢擦了擦眼角,嘱咐丫鬟:“真是可怜,好端端的人成了这副模样,路上你们一定要好生照看她。”

丫鬟们应了声是。

陆晚晚又同碌安告了别。时辰不早,车队出发了。陆晚晚登上城楼,看着悬挂着北狄旗帜的马队消失在官道上,那逶迤而去的路看不到尽头,她和陆锦云之间纠葛两世的情仇却已经到头了。

那些怨和恨都有了它的归宿。

————

八月下了一场暴雨,瓢泼似的雨从天而降,风雨极大,将驿站外的树木都摧残得不成样子。

驿馆的驿丞刚给二楼的北狄使臣团送了开水下楼,到大堂的时候还在嘀咕:“这人都臭成这样了,还能活吗?也不知道带在身边做什么?”

就在此时,驿馆的大门传来敲门声。

他看了眼外头的狂风骤雨,暗骂了声老天爷,又打着灯将门打开。

门口站着两位清隽的公子,身着不起眼的青衫,浑身的气度却出众绝尘,往那儿一站,就跟谪仙一般。

“两位爷,是打哪儿去办差?”驿丞问道。

宁蕴摘下还在滴水的斗笠,从怀里抽出文书:“回京,快去备两间上房。”

驿丞扫了眼那文书,立马恭敬地让开道,领着他俩进驿馆。

“两位爷赶路辛苦了,今儿就委屈在二楼天字号住下。”驿丞一面说道,心里却十分不喜。还在埋怨今天来的这一队北狄使臣,他们将三楼的几间上房给占了,又将那个浑身散发着臭味的女子安置在二楼,害得二楼都弥漫着一股糜烂的臭味。

宁蕴皱了皱眉鼻子,问:“是什么味道?”

驿丞忙道:“回两位爷,是北狄使臣团,他们今日在驿站落脚。”

“北狄使臣团带了什么东西,这么臭?”宁蕴掩住口鼻,问道。这味道分明像尸体腐烂了。

驿丞叹了长长一口气:“北狄使臣团带了一名女子,受了重伤,这一路走来许是照看不得宜,伤势恶化,脖子上的患处已经烂了,身上也长了很多处褥疮。这味道就是那女子散发出来的,今儿雨大,驿馆就只剩这两间房了,还请两位爷担待。”

宁蕴转过头,看向他身侧之人,小心翼翼地问道:“三公子,你觉得如何?”

那被叫做三公子的倒是个随和之人,他点了点头,道:“既是如此,便将就一夜吧。”

“好嘞,待会儿我用些上好的熏香熏一熏,除除味儿。”驿丞欢喜地说道,将他们俩引进门内,安顿好一切,又走出门为他们准备沐浴的热水和饭菜。

宁蕴陪同三公子吃过饭,这才回到自己屋内。

屋内已经点了檀香,味道很浓郁,混杂着那股糜烂的臭味,空气中的味道非常奇怪。

他打开窗户,风雨吹进屋内,扑面而来的凉意激得他眼睛微眯起,桌案上的烛火跳动了几下。

他在窗前静静地站立了将近一个时辰,驿站已安静得除却风雨,半点声音也无。

他走出房门,来到臭味传出的房间。

深深吐纳,方走了进去。

陆锦云没有睡,她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觉了,一闭上眼,那只猞猁扑到她身上的场景就再度重现。

她怕得睡不着。

却也再未清醒过。

她总觉得自己好似还是个孩子,六七岁的模样。那会儿父亲和母亲还很和睦,陆宅里她母亲说一没人敢说二,她是陆家唯一的嫡长女,地位尊贵,父母疼爱。

她什么都不用做,父亲都还宠着她,疼着她。

那时多好啊。

她沉浸在美好的梦境里,日复一日,不肯醒来。

宁蕴进屋,走到她身旁的时候,她连眼睛都没有睁。

这些日子,她吃不下东西,也喝不进水,睁眼都是一件极其浪费体力的事情。她知道,是伺候她的丫鬟来了。

在她健康的时候,这些丫鬟都跪在地上,仰望她巴结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