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高僧

谢将军暗骂了声, 从包袱里取了几件乱七八糟的衣裳,披在她身上,将她裹得圆滚滚的,说:“等着。”

他乖乖捧了一罐雪, 在火上烧化,让陆晚晚去处理。

她在山洞处理身下血渍的时候, 谢怀琛拿着地图走到山岗上。他抬头辨认着星空中的星子,此时他们距离大成已经不远了, 再往南边走几日应当就能到了。

他收好地图,又回到山洞里。陆晚晚已经处理好了,裹着厚厚的衣裳,站在那里小声喊他:“夫君。”

谢怀琛看着她,觉得她实在单薄了些, 走过去,把披风的帽子给她套上, 又将围脖围好,面巾亦罩在脸上, 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谢怀琛端详了片刻,对自己的杰作很满意,轻轻拍了拍她的头,说:“乖, 睡觉吧。”

他在地上铺了厚厚的衣服,陆晚晚睡在衣服上,倒也不冷。谢怀琛则坐在洞口火边, 手捧着她的脚,一面望风,一面帮她捂脚。她的脚小巧玲珑,捧在掌中不堪一握。谢怀琛将手烤暖了,摸进她袜子里,轻揉慢捏,缓解她的疲劳。

他捏得极为舒适,陆晚晚舒服得没多久便睡着了。

次日起来,她精神大好。

两人重新上路,因为陆晚晚的原因,谢怀琛刻意放缓了步调,边走边停,没以前赶得紧,陆晚晚倒还吃得消。

走了五六日,山势已经没有前几日的高,山上的积雪也没有前面的厚,他们都知道,这是在走下坡路了,再过不久便能回到大成。

果然,两日之后路上就只有薄薄的一层雪了。

远远的,还能看到远处的草场和牧区。

“明日我们就能下山。”谢怀琛看着地图,欣喜地说道。

陆晚晚站在他身后,远远望着山下大成的土地,竟有了种热泪盈眶的激动之感。

这一路走来,太艰难。以往的理所当然的东西都变得珍贵起来。

她挽着谢怀琛的手臂,没有说话。

谢怀琛摸了摸她的头顶。

陆晚晚笑着看向他:“夫君,咱们快走吧,早些回去,我们还能一起过年。”

这是他们一起度过的第一个年,往后还有七十年,八十年。

谢怀琛点了点头,牵着她,继续往前走。

意外地在半山腰找到了一间小小的寺庙。

寺庙很小,香火也不鼎盛,只有三个和尚。一个住持带着两个徒弟,住持是归隐在此的得道高僧,隐居山林沐佛念经。

这是他们近十日跋涉碰到的第一处可以躲避风雨的地方,两人都很欣喜,去寺里问宿。

住持和气,当即让小徒弟准备热水和斋饭,供他们洗漱进膳。

两人分别洗了个澡,连日来疲倦和风尘一洗而净,陆晚晚精神了不少。时隔多日,又吃上热腾腾的饭菜,就连普通的白粥馒头两人都吃出了珍馐大餐的味道。

用过饭后,夫妇俩去向住持道谢。

两人寻到住持的时候,他正在正殿诵经。

山寺不知何年何月所修建,观音慈眉,佛祖善目,皆已斑驳。

此地居苦寒北地,住持在此修行,怕是有大修为的。陆晚晚十分恭敬,双手合十,冲住持行礼:“多谢师父收留。”

住持和善,亦还了一礼:“贤伉俪忠肝义胆,老衲不及二位高义。”

陆晚晚一愣,诧异得很,不知他为何出此言,只觉他眉宇间似有佛光,使他看上去有了几分慈悲意。

谢怀琛则抄手在陆晚晚身旁静静看着她。

他不信鬼神之说,每年去招提寺上香也是被他爹娘揪着耳朵提去的。

对眼前这老住持的话他不以为然。

老和尚顿了顿,又对陆晚晚说:“夫人并非此间之人,想必受了无尽之苦。老衲这里有一本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夫人拿回去,日夜颂之,可脱离苦海。”

陆晚晚魂灵一清,睁大了眼看向住持,喉头嗫嚅,半晌竟没有吐出一个字。

老和尚继续说道:“还有这位将军,前朝犯了太多孽障,今生恐难得善终。”

话毕,他又双手合十,口诵道:“阿弥陀佛。”

陆晚晚眼眶登时红了,问老和尚:“师父所言可当真。”

老和尚淡淡一笑,念了句偈语:“真亦是假,假亦是真,何必执着于真假,譬如夫人,你如何知你此时是真,或是假?”

说罢,他起身走了。

陆晚晚整个人都僵硬在了原处,谢怀琛听得云里雾里,但她却是清楚知道的,她重生而来,并非此间之人。

那他说的谢怀琛犯下孽障,此生难得善终,也是真的吗?

谢怀琛看着她错愕失神的模样,心疼得要命,他不以为然地拉过她,笑着说:“和尚道士的话最不能信了,他们看到当兵的都说难得善终,看到当官的都说前途莫展,就想哄你的香火……”

他话还没说完,唇上便覆上了陆晚晚的手。

她用手捂着他的嘴,不许他说亵渎神灵的话。老和尚点出了她的身份,他是知道一些事情的。前一世她对谢怀琛了解太少,不知道他做了些什么,是以不知他说的孽障究竟意味着什么。

她转过身,双眸中住了星星似的,看着他说:“夫君,你陪我给佛祖磕三个头好不好?”

谢怀琛点了点头,和她并肩跪在佛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夜晚两人借宿在山寺里。

陆晚晚住厢房,谢怀琛怕羯族士兵不怕死追来,不能万全放心,守在厢房外,抱着剑护卫着她。

陆晚晚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带有香油味道的被子,看着谢怀琛投映在屋窗上的影子,默听了半夜风雪的声音。秃鹫不时从天边飞过,盘旋低吟,掠起风声,更添了几分毛骨悚然的气息。

她一夜没怎么睡好,次日起来,两只眼睛底下都卧了一道青痕。

谢怀琛见了,心疼得厉害,她最近都没有好好休息,好不容易找到个地方可以睡觉,却被老和尚吓到一夜无眠。

昨夜在外头他听到了陆晚晚辗转反侧的声音。

“都怪那老和尚,把你吓得没睡好觉。”谢怀琛揉了揉她的发,说:“我们走吧,争取明日赶到靖州。”

二十七了,还有三天就过年了。

陆晚晚点了点头,说:“我们去向住持告辞吧。”

“嗯。”

两人去到住持的寮房,却见两个小和尚正跪坐在寮房前诵经。

他们见到谢怀琛夫妇,道:“下了山便是靖州的领地,两位施主可买两匹马,最迟明日便能赶到靖州城。”

陆晚晚合手一揖,问:“我们可否当面向住持道谢告辞?”

小和尚道:“师父昨夜已圆寂,两位施主无需多礼。”

陆晚晚大惊,转头一看,果然看到门前挂着两串小小的经幡。

她的脸上顿时煞白煞白的。

“你们昨夜连夜去买……”谢怀琛疑惑,他昨夜在门前守了一夜,没听到有人进出寺庙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