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重逢

天寒地冻之中, 散落在雪原上的帐篷犹如星星落满大地,煮茶的残灯在昏暗的帐篷里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奶茶浓厚馥郁的香气随冷气蔓延开。

谢怀琛和带来的几名部下围坐炉前, 商议入羯族的事宜。

羯族自太后掌管部落大小事宜之后, 对外很封闭。

谢怀琛这次带出来的还有两个戎族军将,他们对羯族的情形知道的亦不多。

“将军, 不若属下先进羯族查探一下情况。”右先锋说道。

谢怀琛抓起桌上的茶盏, 喝了口热腾腾的东西,被大雪冻僵的感官这才活泛过来。

“是该去看看。”他摸了摸鼻尖,若有所思道:“我亲自走一趟。”

“将军,事关大军,你不可以有任何闪失。”右先锋喊道。

右先锋名叫李为,在北地已经十几年, 有些能耐。起初朝廷派谢怀琛领兵到戎族, 他还以为是哪家的世家公子到此为前程铺路, 对他颇为不服,言行间多有轻视,好几次当众顶撞他。但谢怀琛很快就展现出强大的才干,他胆大心细,该避的时候避, 该追的时候追, 进退有度,接连胜了数场。

而且,他不焦躁, 也从没看不起部下。

久而久之,李为对他心服口服。

谢怀琛却是主意已定:“就这么说定了,你们在这里等我的信号。七日之内,我定回来。”

“将军!”部下还要再说什么。

谢怀琛扬了扬手,示意他们无需再说。

他起身走出营帐,毡帘被大雪冰冻,用了些气力才推开。

外头大雪依旧,烈风裹挟着厚重雪花四散而去,天地间素银一片。此处距离珞珈山外不过几十里的距离,纵马而行,几个时辰便能到。

银白天地不好躲藏,他夜驰而去而去,比较稳妥。

雪光晃眼,谢怀琛勒紧缰绳的手被冻得发麻。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马蹄足音。

“哥,你等等我。”徐笑春催马前行,朝他的方向跑来。饮马川一役她跟上了战场,几日几夜不眠不休,又引路至此,谢怀琛怕她熬不住,趁她睡着悄悄出发。却还是被她追了上来。

“你来做什么?回去。”谢怀琛沉声喊道。

徐笑春将面巾拉下了几分,她鼻头被冻得红红的,一张口吐出一团团白气:“哥,我从羯族军帐出来的,没人比我更清楚里面的情况。”

她大口大口地喘息,说:“我给你带路。”

谢怀琛正要开口赶她回去,她又说道:“你别想赶我走,不然我就一路跟着你。”

他瞥了眼她露在面巾外的一双眼睛,沉吟片刻,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好,你可以跟着我,不过有个条件。你必须听话。”

徐笑春将面巾扯了下来,笑着点了下头。

两人朝羯族军帐走去。

此时萧廷已经先谢怀琛一步赶回军帐,向穆善禀报战情。穆善自得知兵败后,连日来大为光火,萧廷回营,自知无颜面见她,自行除去上衣,负鞭跪于帐外请罪。

从陆晚晚他们的营帐望出去,正好可以看到萧廷跪在冰天雪地里的身影。大雪欺人,洋洋洒洒自天际飘洒下来,落在萧廷身上,不多时便落得满身,通体雪白。

陆晚晚伏在窗下,窥探外头的情形,只见没过多久穆善便出来了,她一身骑装,居高临下地看向萧廷,从他背上抽出鞭子,狠狠地抽了他一顿。穆善下手极重,每一鞭下去都见到血肉,萧廷的血流出来,染得身周的地面一片血红。

陆晚晚合上窗户,不再去看。她对萧廷没有任何怜悯可言,虽然他救过她的命。地震中她也救了他,若不是因为萧廷,她也不会沦落到羯族来。

昨日白荣告诉她,珞珈山的通道即将完成。最多只要半月,年前便能竣工。

白荣早年为穆善所救,穆善为其倾心,强行将他带回羯族,扣押了他十八年。

十八年来,她为得到白荣,恩威并施,恐吓哄骗,白荣一心向着故国。她做着剑指中原的春秋大梦,几年前就开始动工修建珞珈山通道。眼看直接通往大成和戎族的密道即将建好,工事却遇到问题。以羯族如今的工事实力,攻克不了这个难关。

她便想到了白荣。

白荣能识星斗、会勘地势,她让白荣助她成就大业。

白荣虽远离故土,但心怀故土,自然不会助纣为虐。

穆善以大成人的性命相要挟,逼迫他就犯。

陆晚晚拢了拢被子,暗暗地想,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将白荣带走?

穆善对他极为看重,他们住的营帐日夜有人守着,白荣身边也一直派有重兵把守,这种情况如何才能让他离开。

穆善绝不会轻易放他,否则也无须纠葛十八年。

她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感到一阵头疼。

今日白荣回来得很早,天还未黑全他就进了帐篷。

他冻坏了,径直往火炉旁走去。

那日穆善和他发生了一场剧烈的争执,但她还是每日送酒过来。

白荣抱起酒坛子,大口大口地灌下去。他平常斯文儒雅,喝酒的时候那点儒雅气就消失不见了。

“白先生,你喜欢喝酒?”陆晚晚笑问他。

白荣连喝了一大口才放下坛子,他拿绢子擦了擦嘴角,笑着说:“以前我滴酒不沾。”

“那你为何?”陆晚晚诧异。

白荣说:“我年轻的时候遭人暗算,身受重伤,在河里飘荡了好几天,是冬天,穆善把我救起来之后,身上就落了老毛病,一到冬天,身上的骨头就痛得厉害。喝酒可以暖身,痛意也就没那么明显。”

他说得云淡风轻,陆晚晚却听得心惊胆战。

顿了顿,她又说:“白先生,明日我想跟你一起进珞珈山。”

“为何?”白荣皱眉看向她。

陆晚晚跟他说了自己的打算,萧廷战败,谢怀琛打了胜仗,再过不久他肯定就会来找她。她和白荣不会武功,从军帐离开肯定会拖累他们。最好的办法是从珞珈山逃走,珞珈山有大成的子民。待工事完全竣工,穆善为了保证密道的隐秘性,肯定会杀了他们灭口。

上千人的性命,陆晚晚无法视而不见。她既要从珞珈山离开,更要救那上千人的性命,还要顺道毁了穆善几年的筹谋。

白荣听得胸膺起伏,但理智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

眼前这小女子的夫君要来救她,为免惊动穆善,不可能大张旗鼓地来,最多几十人,可珞珈山里至少有上千名羯族士兵。陆晚晚的法子无异于以卵击石,根本不可能实现。

“不行,太危险了。”白荣一口回绝。

陆晚晚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白荣低头看了她一眼,她小脸莹白如玉,眉宇间流露出坚定。

“小时候,我每次看到舅母在厨房炸槐花,油花滋啦滋啦地响,就特别眼馋,只想着什么时候自己亲自去炸一炸。舅母不肯,她说我会被溅出来的油花伤到,会烫伤手。我不肯依她,后来有一年,我裹了头巾面纱,手上捂了帕子,踩在板凳上,将一串槐花扔进热油里。槐花炸好了,我却没事。”陆晚晚追忆往事,只是为了说服白荣,她必须去珞珈山里走一趟:“白先生,我是个很小心惜命的人。若非如此,我们也不会在此相识。你相信我,没有万全的把握,我绝不会轻举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