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三十章(第2/3页)

“芬奇先生,”泰特先生依然稳稳地根植在地板上,“鲍勃· 尤厄尔是自己倒在刀口上的。我能证明这一点。”

阿迪克斯转过身来。他的手深插在口袋里。“赫克,你就不能从我的角度考虑一下吗?你也有孩子,只不过我年龄比你大。等我的孩子长大成人之后,如果我还活着,也已经是个老家伙了,可现在我——如果他们不信任我,也就不会信任任何人。杰姆和斯库特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如果他们听见我在镇上讲的是另一个故事——赫克,那样我就会永远失去他们啊。我绝对不能家里一套外面一套。”

泰特先生用鞋跟在地板上蹍来蹍去,耐心地说: “他把杰姆摔在地上之后,自己也被树根绊倒在树底下——你瞧着,我可以演示给你看。”

泰特先生把手伸进裤子侧兜里,掏出一把长长的弹簧刀。这时候雷诺兹医生来到了门口。“医生,那个婊子养的——死在了校园里那棵树底下。你有手电筒吗?最好带上这个。”

“我能想办法绕过去,把车灯打开。”雷诺兹医生说,不过他还是接过了泰特先生的手电筒,“杰姆没什么事儿。我看他今天晚上不会醒来,所以用不着担心。鲍勃· 尤厄尔是被这把刀杀死的吗,赫克?”

“不是,那把刀还插在他身上。从刀柄来看是把厨刀。肯应该已经把棺材运过去了。晚安,医生。”

泰特先生啪的一声打开弹簧刀。“就像这样。”他说。他握着刀柄,假装绊了一跤,在他身体前倾的同时,他把左臂伸到了自己的前下方。“看明白了吗?他就这样刺穿了自己的软肋。他的全部重量落在刀刃上,刀子顶了进去。”

泰特先生合上弹簧刀,塞回口袋里。“斯库特才八岁,”他说,“她当时吓坏了,根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会大吃一惊的。”阿迪克斯冷冷地说。

“我不是说她在胡编乱造,我是说她太惊慌了,弄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再说当时天黑得要命,漆黑一片。除非有谁非常习惯黑暗,才有资格充当目击证人……”

“我无法接受你这种解释。”阿迪克斯轻轻地说。

“真见鬼,我不是在为杰姆着想!”

泰特先生的靴子在地板上跺了一下,声音大得出奇,莫迪小姐的卧室里亮起了灯光。斯蒂芬妮小姐家的灯也亮了。阿迪克斯和泰特先生望了望街对面,又彼此对视了一眼。他们静静地等着一切平息下来。

泰特先生再次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芬奇先生,我不想在这种时候跟你争辩。今天晚上你承受的压力太大了,任何人都不应该有这样的经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能顶得住,还没倒在床上。不过,我现在很清楚,你这回没有根据事实进行推理,而我们今天晚上必须解决这件事儿,因为等到明天就太迟了。鲍勃· 尤厄尔肚子上还插着把刀子呢。”

泰特先生又问阿迪克斯,难道他打算站在法庭上,坚持认为一个跟杰姆体格相当的男孩,能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拖着一条被扭断的胳膊,和一个成年人搏斗,最后还杀死了他吗?

“赫克,”阿迪克斯突然问道,“你刚才挥舞的那把弹簧刀,是从哪儿弄来的?”

“从一个醉汉手里没收的。”泰特先生淡淡地答道。

我努力回想当时的情景。尤厄尔先生勒得我喘不上气……然后他倒了下去……一定是杰姆爬了起来。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赫克?”

“我说过了,是我今晚在镇上从一个醉汉手里没收来的。鲍勃· 尤厄尔可能是在垃圾场的什么地方捡到了那把厨刀,磨得贼快,然后就等待时机……等待时机下手。”

阿迪克斯步履沉重地走到秋千架旁,坐了下来。他的双手无力地垂在两膝之间,眼睛盯着地板。他的动作异常缓慢,就像那天晚上在监狱前面一样,当时我看着他把报纸折叠起来扔在椅子上,觉得这个慢动作似乎永远不会停下来。

泰特先生尽量放轻脚步,在前廊上踱来踱去。“这不是你能决定的,芬奇先生,一切取决于我。这是我的决定,也是我的责任。起码这一回,你得站在我的角度看问题,否则你再想反驳也无能为力。如果你非要试试,我会和你当面对质,说你是撒谎,说你的儿子根本没有用刀刺死鲍勃· 尤厄尔。”他缓缓地说,“这件事儿根本扯不到他身上,你现在心里也很明白。他只是想让自己和妹妹安全到家。”

泰特先生停下了脚步,站在阿迪克斯面前,正好背对着我们。“先生,我不是个十足的好人,可我是梅科姆县的警长。我在这个镇上生活了一辈子,转眼就四十三岁了。这里发生过的一切我都一清二楚,从我出生之前到现在发生的事情,没有我不知道的。有个黑人小伙子平白无故丢了性命,而那个应该为此负责的家伙也一命呜呼了。这回就让死者埋葬死者吧,芬奇先生。让死者埋葬死者吧。”

泰特先生走到秋千架旁,拿起他先前放在阿迪克斯身边的帽子,然后向后捋了捋头发,把帽子戴在了头上。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一个公民竭尽全力阻止犯罪的发生,是违反法律的行为——这正是他所做的。也许你要说,我有责任把真相告诉镇上所有的人,不应该有所隐瞒。可你知道这会带来什么后果吗?梅科姆所有的女人,包括我太太在内,都会捧着天使蛋糕去敲他的门。芬奇先生,在我看来,这个人为你、为整个镇子做了一件大好事儿,如果人们无视他的隐居习惯,硬要把他拉到聚光灯下——我认为,这就是犯罪。这样的罪恶,我可不想加在自己头上。如果换成任何其他人,就是另一回事儿了。可他不一样,芬奇先生。”

泰特先生像是要用靴尖在地板上钻出一个洞。他揪了揪鼻子,然后又揉了几下左胳膊。“芬奇先生,我也许算不上什么人物,可我毕竟还是梅科姆县的警长。我说过了,鲍勃· 尤厄尔是自己倒在刀口上毙命的。晚安,先生。”

泰特先生咚咚咚地走下前廊,又大踏步穿过前院。只听他砰的一声关上车门,把车开走了。

阿迪克斯坐在那里,眼睛盯着地板,沉默良久。最后他终于抬起头来。“斯库特,”他说,“尤厄尔先生是自己倒在刀口上的。你能听明白吗?”

阿迪克斯看上去需要有人帮他打起精神。我跑过去,使劲儿拥抱他,亲吻他。“是的,我能理解,”我宽慰他说,“泰特先生是对的。”

阿迪克斯挣脱出来,认真地看着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