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四章(第2/4页)

“那是因为你心里从来都不装什么事情,一转眼就忘到脑后去了。”杰姆说,“可大人就不一样了,我们……”

最近一段时间,他这种居高临下的做派简直让人发疯,我真没法忍受下去。他什么也不想做,除了读书看报就是独自出去溜达。他读过之后的书报照例会传到我手里,但是有一点变化:过去是因为他觉得我会喜欢,现在是为了对我进行启蒙和教育。

“杰姆,你这个讨厌鬼!你以为你是谁?”

“斯库特,我说话算话,如果你再惹恼姑姑,我就——我就打你屁股。”

他此言一出,我腾地跳了起来。“你这个该死的阴阳人,我要打死你!”当时他正坐在床上,我轻而易举地揪住了他的额发,一拳打在他嘴上。他回了我一个耳光,我正要还他一个左勾拳,却被他打中了肚子,四脚朝天倒在地板上。他这一拳打得我喘不过气来,可我不在乎,因为我知道这是在打架,他在拼命反击。我们还是平等的。

“你没那么神气了吧?!”我歇斯底里地尖叫着,又冲了上去。他仍旧坐在床上,我没法站稳,索性使出全身力气扑到他身上,又是打,又是揪,又是掐,又是挖。一开始的拳击演变成了一场混战。两人战得正酣,阿迪克斯把我们分开了。

“够了,”他说,“你们俩都上床睡觉去。”

“哈!”我冲着杰姆叫道。在我熄灯上床的时间,他也被打发去睡觉了。

“是谁先挑起的?”阿迪克斯的语气听起来是打算息事宁人。

“是杰姆。他想对我发号施令。我现在用不着听他的,对不对?”

阿迪克斯莞尔一笑。“咱们这样好了:只要杰姆能把你说服,你就听他的。够公平吧?”

亚历山德拉姑姑一声不响地站在旁边,她和阿迪克斯顺着过道走开的时候,我们听见她说: “……这些事儿,我反反复复跟你说过……”只消这一句话,就让我们结成了统一战线。

我们俩的房间是连通的。我关上隔门的时候,杰姆说了声: “晚安,斯库特。”

“晚安。”我咕哝着回了一句,小心翼翼地摸索着穿过房间去开灯。从床边经过的时候,我踩到了什么东西,暖乎乎的,带有弹性,而且还很光滑,不太像是硬橡胶,我感觉是个活物,还能听见它在动。

我打开灯,看了看床边的地板——刚才踩到的东西不见了。我敲了敲杰姆的房门。

“什么事儿?”他问。

“蛇摸起来是什么感觉?”

“有点儿粗糙,凉丝丝的,还沙沙的。怎么啦?”

“我觉得我床底下有条蛇。你能来看看吗?”

“你是不是在胡闹?”杰姆打开了门。他只穿着条睡裤。我发现他嘴上还有我的拳头留下的印记,心里不免暗暗有些得意。他确信我不是开玩笑,才说: “你以为我会把头伸到床底下去找蛇,那你就打错主意了。等会儿吧。”

他从厨房里拿来一把扫帚,说: “你最好到床上去。”

“你觉得真是蛇吗?”我问。今晚碰上的情况非同小可。我们家的房子没有地下室,屋子建在离地面几英尺高的石头地基上,爬行动物溜进来的事儿虽不常见,但也时有发生。雷切尔小姐每天早晨都要喝上一杯纯威士忌,她的借口就是,上回她进卧室去挂晨衣,发现壁橱里有一条响尾蛇盘在她洗好的衣服上,那次惊吓害得她至今都没能摆脱阴影。

杰姆犹犹豫豫地试探着往床底下划拉了一下。我从床上探出头来,盯着床尾,看有没有爬出一条蛇。没有。杰姆又往深处扫了一下。

“蛇会哼哼吗?”

“不是蛇,”杰姆说,“有人躲在下面。”

突然,床底下钻出了一个脏兮兮的棕色包裹。杰姆举起扫帚,差一点儿就打中了从包裹里冒出来的迪尔的脑袋。

“万能的上帝啊!”杰姆的惊呼声充满了敬畏。

我们看着迪尔一点一点往外爬,勉勉强强挤了出来。他站起身,放松放松肩膀,转动转动脚踝,还揉了揉后脖子。等身体恢复了正常循环,他这才招呼一声: “嘿!”

杰姆又赞叹了一遍上帝的无所不能。我呆若木鸡。

“我都快饿死了,”迪尔说,“有什么吃的吗?”

我像梦游一般去了厨房,给他拿回来一些牛奶和半盘子晚饭吃剩的玉米饼。迪尔饥不择食,风卷残云,用门牙大嚼玉米饼,还是老样子。

我终于能说出话来了: “你是怎么来的?”

这一路上真是曲折离奇啊。迪尔吃过东西之后来了精神,开始给我们讲述他的复杂经历:他的新爸爸不喜欢他,居然用链子把他锁在地下室里(默里迪恩的房子通常建有地下室),任其自生自灭。幸亏有个农夫路过他家,听见他大声哭号前来相助,他靠这个农夫给他的生豌豆秘密地活了下来——这个好心人把一个又一个豆荚捅进通风口,足足有一筐。后来,迪尔拼命把链子从墙上拉了下来,逃了出来。他手上戴着镣铐出了默里迪恩,又漫无目的地游荡了两英里,碰上一个小马戏团,立刻被招进去负责给骆驼洗澡。他跟着马戏团走遍了密西西比州,终于有一天,他凭借精确无误的方向感,判断出自己已经来到了亚拉巴马州的阿伯特县,河对岸就是梅科姆。剩下这段路是他是自己走过来的。

“你到底是怎么来的?”杰姆问。

原来,他从妈妈的钱包里偷拿了十三美元,搭乘九点钟从默里迪恩出发的列车来到了梅科姆火车站。梅科姆火车站离梅科姆镇还有十四英里,为了不落入那些四处寻找他的人手里,他离开大路,在灌木丛中跋涉了约摸十一二英里。最后一段路程,他是搭了一辆运棉花的车,一路上紧紧扒着后挡板颠簸过来的。他说他感觉已经在我的床底下潜伏了两个小时,听着我们在餐厅里吃晚饭,听着叉子在餐盘上发出的叮当声,简直都快发疯了。他以为我和杰姆永远也不会上床睡觉了;他本想突然挺身而出,帮我把杰姆揍一顿,因为杰姆长高了不少,不过他知道芬奇先生听到动静立刻就会来把我们拉开,所以他觉得还是待在原地为好。他累得半死不活,浑身上下脏得让人难以置信,不过总算是到家了。

“他们肯定不知道你在这儿,”杰姆说,“如果他们在到处找你的话,我们会知道的……”

“估计他们还在默里迪恩的各个电影院里找我呢。”迪尔咧嘴笑了。

“你应该让你妈妈知道你在哪儿,”杰姆说,“你应该让她知道你到这儿来了……”

迪尔冲杰姆扑闪着大眼睛,杰姆却低下头去盯着地板。然后他站起身来,用实际行动毁掉了我们童年时代最后的契约。他径直走出房间,穿过走廊。“阿迪克斯,”他的声音从远处传到我们耳边,“你能来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