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三章(第2/3页)

姑姑回答说不会,那只是我们家的人手脚长得小的原因。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对遗传这么痴迷。我也不知道自己从哪儿得来这样一个印象: “优秀的人”就是凭自己的心智尽力而为的人,而姑姑半遮半掩地表达过她的观点,那就是—— 一个家族守在一块土地上的时间越长,这个家族就越优秀。

“照这么来说,尤厄尔家算是优秀人等啰。”杰姆说道。巴里斯· 尤厄尔和他的兄弟们组成的那个家族,一直占据着梅科姆垃圾场后面那块地盘,靠县里的救济款繁衍了三代,人丁兴旺。

不过,亚历山德拉姑姑的理论也有一定道理。梅科姆是个老镇,在芬奇庄园以东二十英里。对于这样一个老镇来说,地处内陆实在有些尴尬。其实,要不是一位辛克菲尔德先生施展自己的聪明才智,玩了个花招,梅科姆镇本来可以离河近一些。在某个遥不可及的年代,这位辛克菲尔德先生在两条羊肠小道的岔口上开了一家客栈,也就是这地界上唯一的一家酒店。辛克菲尔德先生可不是个爱国人士,他不光招待印第安人和移民,还向他们提供弹药,他不知道自己是在亚拉巴马州,还是在克里克人的辖地,也根本不关心这码子事儿,只要生意好就行。就在他的生意正当红火的时候,当时的州长威廉· 怀亚特· 比布为了促进这个新建县的安定祥和,派遣了一个测量小组来测定这个县的正中心,作为将来建立县政府的地点。测量小组投宿在辛克菲尔德先生的酒店里,作为房客,他们告诉店主他的酒店正处在梅科姆县的边界内,还给他看了未来的县政府可能坐落的地点。若不是这位辛克菲尔德先生为保护自己的既得利益大胆出击,梅科姆镇很可能就建在温斯顿沼泽中央了,那地方根本无利可图。结果大相径庭:梅科姆镇以辛克菲尔德先生的酒店为中心向四周扩展、蔓延,起因是那天晚上,辛克菲尔德先生把他的客人们灌得醉眼蒙眬,引诱他们拿出地图和图表,这里减一点儿,那里加一点儿,几下子就把县中心调整到了符合他要求的位置。第二天,测量小组启程踏上归途,鞍袋里装着他们的图表,还有五瓶好酒——每人两瓶,余下一瓶呈送给州长大人。

梅科姆镇最初设立的主要目的是作为政府所在地,所以它不像亚拉巴马州大多数与其同等规模的小镇那样脏乱不堪。从一开始,镇上的楼房屋舍就建造得很结实,县政府大楼庄严气派,街道也特别宽敞。梅科姆镇的专业人士所占比例相当高:人们去镇上拔牙,去镇上修车,去镇上找医生听心脏,去镇上存钱,去镇上寻求灵魂的救赎,去镇上找兽医给骡子看病。辛克菲尔德耍的花招虽然聪明绝顶,却也暴露出了一个问题:他的定位让这个新建的小镇远离当时唯一的公共交通方式——河船运输,住在县北头的人来梅科姆镇的商店买东西,路上得花两天时间。结果呢,这个镇历经一百多年之久,依旧是原来的规模,成了棉田和林地交错而成的海洋中一座孤零零的小岛。

尽管梅科姆镇在南北战争时期被忽略了,但重建法和经济崩溃还是会迫使它发展,只不过是内部发展。到这里来定居的外来人少而又少,所以总是那几个家族之间联姻,以至于后来整个社区的人们长得多少都有几分相像。偶尔也会有人从蒙哥马利或者莫比尔回来,带来一个外乡人,但这在家族同化的平静溪流中只能激起一丝小小的涟漪。在我小时候,差不多还是这老样子。

梅科姆确实存在着一套种姓谱系,不过在我看来它是这样运作的:年深日久的老居民,还有眼下这一代人,相邻而居已经很有些年头了,彼此几乎都能分毫不差地预测出对方的言行举止——态度、性格的细微差别,甚至于姿态和动作,他们都能想当然地说个八九不离十,因为这一切已经在每一代人身上反复体现过,而且经过了岁月的磨砺。于是就产生了这样的论断: “克劳福德家的人都不管自家的事儿”“梅里威瑟家三个里头必出一个疯子”“德拉菲尔德家的人嘴里没有实话”“布福德家的人走路全都是那个姿势”。这些结论简直成了人们的日常生活指南,比如:从德拉菲尔德家的人手里拿支票之前,一定要先给银行打电话;莫迪小姐有些驼背,因为她娘家姓布福德;要是梅里威瑟太太经常喝“莉迪亚· E. 平卡姆”牌植物萃取液注,那也没什么奇怪的——她的母亲也一样。

亚历山德拉姑姑轻轻松松就适应了梅科姆的生活,简直就像把手伸进手套里一样自然,但是她却从来没有进入我和杰姆的世界。我常常感到纳闷,她怎么会是阿迪克斯和杰克叔叔的姐妹呢?杰姆很久以前编造的那个关于调包小孩和曼陀罗根注的故事,我已经忘了差不多一半,现在那些情节又在我脑子里复活了。

这些是她住下来的头一个月给我留下的大致印象,因为她对我和杰姆基本上无话可说,我们也只有在吃饭的时候和晚上上床睡觉前才会看见她——现在正是暑假,我们俩总是待在外面。当然,下午我有时候会跑进屋里喝水,总能发现客厅里坐满了梅科姆的女士们,她们啜着饮料,扇着扇子,小声谈论着什么,而我一进屋总会被叫住: “琼· 露易丝,过来打个招呼。”

可我一在门口现身,姑姑脸上的表情似乎是很后悔喊我进来——通常情况下,我不是溅了一身泥点子,就是扬了一身沙土。

“来跟莉莉表姑问个好。”一天下午,她把我堵在门厅里,这样说道。

“谁?”我问。

“你的表姑莉莉· 布鲁克。”亚历山德拉姑姑说。

“她是我表姑?我从来都不知道呀。”

亚历山德拉姑姑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这笑容兼具两种功能,一是温和地向莉莉表姑表示歉意,二是对我进行严厉的斥责。等莉莉表姑走了之后,我知道自己要倒霉了。

我们的父亲如此粗疏,居然没有向我讲述过芬奇家族的历史,也没有给孩子们灌输家族荣誉感,真是太可悲了。她又唤来杰姆,杰姆警觉地挨着我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亚历山德拉姑姑转身离开客厅,拿来一本紫色封皮的书给我们看,只见上面印着几个烫金字,“约书亚· S.圣克莱尔沉思录”。

“这本书是你们的表叔写的。”亚历山德拉姑姑说,“他是个很出色的人。”

杰姆仔细瞧了瞧那本小册子。“就是那个被关了很长时间的约书亚表叔吗?”

亚历山德拉姑姑问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