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六章(第2/3页)

“不行,迪尔。”我说。

迪尔停下脚步,让杰姆走在前面。杰姆刚抬脚踏上最下面一级台阶,楼梯就发出吱呀一声响。他停在原地纹丝不动,然后把身体的重量一点一点往上移。楼梯没有再发出声响。杰姆连跨两级台阶,一只脚落在廊上,接着使劲儿把身体往上提,摇晃了好一会儿才恢复平衡。他膝盖着地,爬到窗户跟前,抬起头往里面张望。

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发现了那个影子。那是一个男人的身影,还戴着顶帽子。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树影,可那影子在动——没有刮风,而且树干也根本不会走路啊。此时此刻,整个后廊沐浴在月光中,只见那影子轻快地穿过后廊,朝杰姆走去。

紧接着迪尔也看见了。他用双手捂住了脸。

当影子从杰姆身边掠过的时候,杰姆才发现,他用两只胳膊抱住脑袋,僵住了。

影子在杰姆前面约摸一英尺的地方站住了,一只胳膊从体侧伸出来,又垂了下去,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随后又转过身,再一次从杰姆身边经过往回走,沿着走廊转到房子一侧,就消失不见了,真是来无影,去无踪。

杰姆跳下后廊,朝我们狂奔过来。他猛地一把推开院门,手舞足蹈地比画着,让我和迪尔赶紧撤退出去,又赶着我们在两畦沙沙作响的甘蓝中间飞跑。刚跑到一半,我突然绊倒在地,就在我跌倒的时候,恰好听见砰的一声枪响,打破了周围的宁静。

杰姆和迪尔一下子扑倒在我身边。杰姆呼哧呼哧的喘息声里夹杂着抽泣: “跑到校园的围栏那儿!——快,斯库特!”

杰姆拉起最下面的铁丝,迪尔和我连滚带爬地钻了过去,朝校园里那棵孤零零的橡树飞奔而去,想找个躲避的地方。跑到半路,我们才察觉到杰姆没有跟上来,于是又折了回去,发现他正在铁丝篱笆下面拼命挣扎,最后把裤子踢掉才挣脱出来,只穿着裤衩朝橡树跑去。

有大树遮掩,终于安全了,我们松了口气,几乎瘫倒在地上,可杰姆的脑子还在狂转个不停: “我们得回家去,他们会找我们的。”

我们一路跑过校园,钻过篱笆,来到我家屋后的鹿场,又翻过我家后院的围栏,一直跑到我家后门台阶,杰姆才让我们停下来喘口气。

等呼吸舒缓下来变得正常之后,我们仨尽量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溜达到前院,顺着街道望过去,发现拉德利家院门前聚集着一圈邻居。

“咱们最好过去看看,”杰姆说,“咱们要是不出现,他们会觉得很奇怪。”

内森· 拉德利先生站在院门里,怀里横着一杆刚刚开过火的猎枪。阿迪克斯站在莫迪小姐和斯蒂芬妮小姐中间,雷切尔小姐和艾弗里先生也在一旁。他们谁也没看见我们朝人群走来。

我们泰然自若地凑到莫迪小姐身边,她一转脸发现了我们。“你们跑哪儿去了?没听见这儿乱成一团吗?”

“发生了什么事儿?”杰姆问。

“拉德利先生朝一个跑到他家甘蓝地里的黑人开了一枪。”

“噢,射中了吗?”

“没有,”斯蒂芬妮小姐说,“他朝天上开的枪。不过还是把那家伙吓得脸色惨白。他说,谁要是看见一个脸色苍白的黑人,那准保就是闯进过他家院子里的。他还说,他还有一杆猎枪等着呢,下次再听到菜地里有动静,他就不会往天上开枪了,管他是狗,是黑人,还是——杰姆· 芬奇!”

“怎么啦,夫人?”

阿迪克斯开口了: “儿子,你的裤子哪儿去了?”

“裤子?”

“裤子。”

没法狡辩了。杰姆穿着裤衩,就这么现身在大庭广众面前。我叹了口气。

“哦——芬奇先生?”

在耀眼的路灯下,我看得出来,迪尔正在酝酿一个主意: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小天使一样的胖脸蛋变得更圆了。

“迪尔,你有什么事儿?”阿迪克斯问道。

“哦——是我把他的裤子赢走了。”他含含糊糊地说。

“赢走了?怎么赢走的?”

迪尔用手挠了挠后脑勺,又抹了一把额头。“我们刚才在鱼塘那边玩‘脱衣扑克’来着。”他说。

我和杰姆的心落回了肚子里。邻居们看上去似乎也对这个说法没有什么质疑:他们全都惊呆了。可是,“脱衣扑克”到底是什么名堂呢?

我们根本没有机会找到答案,因为雷切尔小姐已经像镇上的火灾警报一样扯开嗓子叫嚷起来: “老天爷,迪尔· 哈里斯!在我的鱼塘边上赌博?看我不剥了你的皮,小子!”

阿迪克斯赶紧给迪尔解围,好让他免受酷刑。“等一下,雷切尔小姐,”他说,“我以前从来没听说过他们玩这个。你们玩的是扑克牌吗?”

杰姆闭上眼睛,接住了迪尔抛给他的“球”: “不是,用的只不过是火柴。”

我对哥哥佩服得五体投地。火柴虽然危险,而扑克则是致命的错误。

“杰姆,斯库特,”阿迪克斯说,“我不想再听到你们玩赌博游戏,不管是用什么方式。杰姆,你去迪尔家把裤子拿回来。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

我们一路小跑上了人行道,杰姆说: “别担心,迪尔,她不会把你怎么着的,阿迪克斯会说服她的。小子,刚才你脑子转得真够快的。听……你们听见了吗?”

我们停下脚步,隐隐约约听见阿迪克斯在说: “……没那么严重……他们都会经历这个阶段,雷切尔小姐……”

迪尔一颗心放进了肚子里,我和杰姆却不然。我们面前还摆着一个难题:杰姆明天早上得穿着裤子亮相。

我们走到雷切尔小姐家门口,迪尔说: “把我的一条裤子给你好了。”杰姆说他根本穿不进去,不过还是谢谢他。我们道过再见,迪尔进屋去了。他显然记起曾经和我订过婚,又转身跑回来,当着杰姆的面飞快地吻了我一下。“给我写信,听见了吗?”他冲着我们的背影大声喊道。

即使杰姆的裤子完好无损地穿在他身上,那天晚上我们也注定睡不好觉。我躺在后廊的帆布床上,夜晚的每一丝声响传到我耳朵里都放大了三倍;石子路上每响起沙沙的脚步声,都像是怪人拉德利来伺机报复;黑夜里每传来一个黑人的笑声,都像是怪人拉德利在路上游荡,来抓我们;昆虫在纱窗上发出扑棱棱的声响,是怪人拉德利正在发狂地用手指撕扯铁丝;窗外那两棵大楝树也不怀好意,摇摆,盘旋,如同恶魔附体。我游离在半睡半醒之间,突然听见杰姆低声咕哝:

“小三只眼注,睡着了吗?”

“你疯啦?”

“嘘——阿迪克斯屋里熄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