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二章(第2/3页)

“我明白,杰姆,可是我并不想了解奶牛啊……”

“你当然得学。你必须了解奶牛,这在梅科姆县是人们生活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我故意气杰姆,问他是不是疯了,好让自己心里痛快点儿。

“小顽固,我只是想给你解释一下他们在一年级采用的新教学法,这叫作‘杜威十进分类法注’。”

我以前从未质疑过杰姆的说辞,现在也不觉得有什么理由反驳他。这种所谓的“杜威十进分类法”就是卡罗琳小姐向我们挥舞一张张卡片,上面印着“这”“那”“猫” “鼠”“人”“你”之类的词语。不管怎么说,这是新教学法的一部分,但她似乎并不期望我们做出什么反应,于是全班的孩子们默默地接受了这种印象派的启发式教学。我感到无聊透顶,就开始给迪尔写信。卡罗琳小姐把我逮了个正着,又让我告诉父亲不要再教我了。“还有,”她说,“我们在一年级不学手写体,只学印刷体。你到三年级才能开始学写字。”

这都怪卡波妮。我猜,她让我写字是为了在下雨天不被我烦死。她总是在写字板上方用刚劲有力的字体写下所有的字母,底下再抄录一段《圣经》,然后给我布置抄写任务。如果我能按照她的笔体一笔一画地抄录下来,并且让她感到满意的话,她就会奖给我一块涂了奶油和糖的单面三明治。卡波妮在教学中几乎从来不表露任何感情:我很少能让她满意,她也很少奖励我。

“回家吃午饭的举手。”卡罗琳小姐的话音打断了我对卡波妮新生的怨恨。

镇上的孩子都举起了手,她把我们扫视了一遍。

“带午饭来的都把午饭放到桌子上。”

一只只糖浆桶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天花板上跳跃着金属反射的亮光。卡罗琳小姐在一排排桌椅间走来走去,揭开每一只午饭桶细细察看,如果里面的内容让她满意就点点头,否则就皱皱眉。她在沃尔特· 坎宁安的课桌前停了下来。“你的呢?”她问。

沃尔特· 坎宁安的脸,所有一年级孩子一看就知道,他有钩虫病。他脚上没穿鞋子,从这一点上我们就知道他是怎么得的病。人要是光着脚去场院或猪圈的话就会染上钩虫。即使沃尔特有鞋子,他也只会在开学第一天穿上一穿,然后就脱下来扔到一边,直到隆冬季节。不过他那天确实穿了一件干干净净的衬衫,背带裤也缝补得很整齐。

“你今天早晨忘了带午饭吗?”卡罗琳小姐问。

沃尔特直直地望着前方。我看见他尖瘦的下巴上有一块肌肉在颤动。

“你今天早晨是不是忘了带?”卡罗琳小姐又问了一句。沃尔特的下巴又抽动了一下。

“嗯。”他终于发出了一声咕哝。

卡罗琳小姐走到讲台前,打开了自己的钱包。“这是二十五美分,”她对沃尔特说,“先拿去到镇上吃顿饭吧。你可以明天还我。”

沃尔特摇了摇头。“不用,谢谢您,老师。”他慢吞吞地小声说道。

卡罗琳小姐的声音变得不耐烦起来: “过来,沃尔特,把钱拿去。”

沃尔特又摇了摇头。

等到沃尔特第三次摇头的时候,有人压低声音对我说: “你去告诉她,斯库特。”

我一回头,发现大部分住在镇上的同学和所有乘校车的同学都在眼巴巴地看着我。我今天已经和卡罗琳小姐交手两次了,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天真的期待,以为这种彼此间的熟络会催生某种相互间的理解。

我义不容辞地站起来,替沃尔特说话: “哦——卡罗琳小姐?”

“琼· 露易丝,你有什么事儿吗?”

“卡罗琳小姐,他是坎宁安家的人。”

说完我就坐下了。

“你说什么,琼· 露易丝?”

我觉得我已经把事情说得够清楚了。除了卡罗琳小姐,对我们其余的人来说,这是明摆着的事儿:沃尔特· 坎宁安坐在那儿睁眼说瞎话。他不是忘了带午饭,而是压根儿就没有午饭。今天没有,明天没有,后天也不会有。他这辈子可能都没见过三枚二十五美分的硬币放在一块儿。

我又试了一次: “卡罗琳小姐,沃尔特是个坎宁安家的人。”

“琼· 露易丝,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没关系,老师,您过段时间就会了解所有的乡下人了。坎宁安家的人从来不白拿别人的东西——不管是教堂的慈善篮还是政府救济券。他们从来不拿任何人的任何东西,自己有多少就用多少。他们手头东西不多,可日子总能过得下去。”

我对坎宁安家族,或者说其中的一支,有着非同一般的了解,这是因为去年冬天发生的几件事情。沃尔特的父亲是阿迪克斯的一位客户。一天晚上,他们两人在我们家的客厅里说起坎宁安家的限嗣继承注问题。那是一次沉闷的谈话,坎宁安先生临走时说: “芬奇先生,我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付你钱。”

“沃尔特,别为这点事儿担心。”阿迪克斯说。

我问杰姆什么是“限嗣继承”,他描述的情形就像是一个人被夹住了尾巴。我又问阿迪克斯,坎宁安先生是不是真会付我们钱。

“不是用钱付,”阿迪克斯说,“不过,等不到年底,他就会付清的。你瞧着吧。”

果不其然。一天早晨,我和杰姆在后院发现了一捆木柴。过了不久,我家后门的台阶上出现了一袋山胡桃。临近圣诞节,又来了一篓菝葜和冬青注。第二年春天,当我们发现送来了满满一粗布口袋芜菁叶的时候,阿迪克斯说,坎宁安先生已经多付了。

“他为什么这样付给你报酬?”

“因为他只能用这种方式付给我报酬。他没钱。”

“阿迪克斯,我们穷吗?”

阿迪克斯点点头。“我们是穷。”

杰姆的鼻子皱了起来。“我们跟坎宁安家一样穷吗?”

“不完全一样。坎宁安家是乡下人,是农民,这次股市崩盘注对他们的打击最大。”

阿迪克斯说,从事各种职业的人穷归根结底是因为农民太穷了。梅科姆是个农业县,医生、牙医和律师赚点小钱都不容易。坎宁安先生有各种各样的烦恼,限嗣继承只是其中一部分。他那些没有纳入限嗣继承的土地全部做了抵押,挣得的微不足道的一点儿现钱也都付了利息。如果坎宁安先生愿意开口,他完全可以从公共事业振兴署注谋到一份差事,但是如果他离开的话,他的土地就荒废了。坎宁安先生宁愿饿肚子也要保住自己的土地,并且听随自己的意愿参加投票选举。阿迪克斯说,坎宁安先生属于那种固执的老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