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第2/3页)

“比方说,您不是,请您原谅我提出问题,您不是不愿意嫁给富人吗?”

“如果我非常爱他的话……不,看来,我也不会嫁的。”

“啊!您会瞧得见的!”阿尔卡季大声叫道。过了一会儿他又补充说道:“为什么您不嫁给他呢?”

“因为歌里面经常歌唱不平等的婚姻。”

“大概您想凌驾于他之上,或者……”

“啊,不!干吗要凌驾于他人之上呢?恰恰相反,我倒是准备俯首听命,这一点我懂,这是幸福,但是,过一种依附于人的生活……不,我这样已经过够了。”

“这样已经过够了。”阿尔卡季跟着卡嘉重复了一遍。“是的,是的,”他继续说道,“难怪您和安娜·谢尔盖耶夫娜同一个血统;您像她一样,都是独立性很强的;不过,您比较内向。我相信,您无论如何是不会首先表达出自己的感情的,不管这种感情有多么强烈,有多么神圣……”

“怎么能不这样呢?”卡嘉问道。

“你们两姐妹都一样很聪明,您的性格与您姐姐的一样坚强,如果不是更坚强的话……”

“请您不要将我和我姐姐相提并论,”卡嘉急急忙忙打断阿尔卡季的话,“这对我来说是太不利了。您似乎忘了我姐姐既漂亮又聪明,所以……特别是您,阿尔卡季·尼古拉依奇,不应该说这样的话,而且还带着这么严肃的面孔。”

“‘特别是您’是什么意思?您根据什么断定我是在开玩笑?”

“当然,您是在开玩笑。”

“您这么想吗?如果我相信我所说的话,那又会怎样呢?如果我认为我还表达得不够强有力呢?”

“我不明白您的话。”

“真的吗?好啦,现在我发现我确实过高地估计了您的观察力。”

“怎么?”

阿尔卡季什么也没回答就转过身去了,可卡嘉在篮子里又找出几片面包屑,开始扔给麻雀吃。但她的手挥得太重,结果麻雀没来得及啄上一口就飞跑了。

“卡捷琳娜·谢尔盖耶夫娜,”阿尔卡季突然开口说了起来,“这对您来说,大概是无所谓的,但是,您要知道,我宁肯要您而不要您姐姐,甚至不肯拿您去换世界上的任何人。”

他站起身来,很快就走掉了,好像是被他刚才脱口而出的话吓跑了似的。

而卡嘉则把两只手连同篮子一起放在膝盖上,垂着头,久久地望着阿尔卡季的背影。一片红晕渐渐地出现在她的面颊上,但她的嘴唇没有露出笑容来,一双乌黑的眼睛,流露出惶惑和一种暂时还说不出名字的感情。

“您一个人吗?”她身旁响起了安娜·谢尔盖耶夫娜的声音,“好像你同阿尔卡季到花园里去了。”

卡嘉没有急于把自己的眼睛转到姐姐的身上来(她打扮得非常雅致,甚至穿着十分讲究,站立在小径上,用张开的伞尖去搔菲菲的耳朵),也没有急于开口说话。

“我是一个人。”

“这一点我看见了,”姐姐笑着回答,“他大概回自己房里去了?”

“是的。”

“你们一起读书啦?”

“是的。”

安娜·谢尔盖耶夫娜捉住卡嘉的下巴,把她的脸庞稍稍抬了起来。

“我希望,你们没有吵架吧?”

“没有。”卡嘉说完就轻轻地把姐姐的手推开。

“你回答得多么正经!我以为可以在这儿找到他,然后向他建议和我一起去散步。他自己一直要求我同他散步。给你从城里买来了皮鞋,你快去试试看:我昨天发现你原来穿的那双鞋子已经完全磨破。总的说来,你对这事注意得很不够,其实你倒是有一双很好的小脚!你的一双手也很漂亮……只是太大,所以应该特别注意你的小脚。但是,你却不爱打扮。”

安娜·谢尔盖耶夫娜沿着小径继续向前走去,漂亮的衣裙发出轻微的窸窣声。卡嘉从凳子上站起身来,拿起那本海涅的作品也走了,不过不是去试穿皮鞋。

“一双漂亮的小脚,”她一边想,一边慢慢地、轻巧地沿着被太阳晒得灼热的石级,登上凉台,“您说一双漂亮的小脚……好吧,他将来会跪在这双小脚前面的。”

但她马上就害起羞来,随即她就迅速跑到楼上去了。

阿尔卡季沿着走廊朝自己的房间里走去,一个管事的赶上他,报告说巴扎罗夫先生正坐在他房里等他。

“叶夫格尼吗?”阿尔卡季几乎是带着惊慌的表情说道,“他来了很久了吗?”

“他刚到,并且吩咐不要禀报安娜·谢尔盖耶夫娜说他来了,是他要求直接带他来找您的。”

“莫不是我们家里出了什么不幸的事?”阿尔卡季心里想着。他急急忙忙登上楼梯,跑到门口,一下子就把房门打开了。巴扎罗夫的神态立刻使阿尔卡季放下心来,尽管这位不速之客仍然精神饱满,但样子显然有点消瘦,一位比较富有经验的人的目光,肯定会看出他内心激动不安的一些迹象的。他肩上披一件满是尘土的军大衣,头上戴一顶有遮檐的便帽。他坐在窗台上,就是阿尔卡季大声惊叫跑到他跟前搂住他的脖子时,他也没有站起身来。

“真是意想不到!什么风把您吹来了!”阿尔卡季在房里显得手忙脚乱,一直不停地老是这么说着,就像那种他自己认为他很高兴,也希望别人看到他很高兴的人一样。“我们家诸事顺利,大家身体都很健康吧,是吗?”

“你们家诸事顺利,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身体健康!”巴扎罗夫说,“可你别尽管说话,叫人给我送杯格瓦斯[214]来,你先坐下,好好听着,让我三言两语把情况告诉你,但我希望我的话是相当有力的。”

阿尔卡季静下来了,于是巴扎罗夫给他讲了与巴维尔·彼得罗维奇决斗的情况。阿尔卡季非常吃惊,甚至感到十分痛心,但他认为没有必要表露出来。他只是问他伯父的伤是不是真的不危险。巴扎罗夫告诉他,伤很有趣,不过不是指的医学方面。听了这样的回答以后,他勉强笑了笑,心里却感到很痛苦,甚至觉得有点可耻。巴扎罗夫似乎理解他的这种矛盾的心情。“是的,老弟,”巴扎罗夫说道,“这就是同封建人物住在一起的结果。你自己落到了封建人物堆里,你自然得参加骑士式的决斗。好啦,我现在就要到‘父亲们’那里去了。”巴扎罗夫最后这么说道:“我是在路上拐到这里来的……目的是把这一切转告您。如果我不认为无益的谎言是愚蠢的话,我就会说的。不,我拐到这里来,鬼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你知道吗,有时候一个人抓住自己头发,像拔萝卜似的把它拔出来,反倒是一件有益的好事。我前几天做的就是这种事情……不过,我很想再一次看看我已经放弃的东西,看看我曾经坐过的小山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