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第2/3页)

天一热我就全身没有一点力气,我真担心我是不是有病了。”

“你这是胡思乱想!让我来给您把把脉。”巴扎罗夫拿起她的手,找到她均匀跳动的脉搏,连脉搏跳动的次数都没数,他就把她的手放下来,说道:

“您可以活一百岁呢!”

“啊呀,您可不要乱说呀!”她大声惊叫道。

“怎么?难道您不想长寿吗?”

“可您说的是活一百岁呀?我奶奶八十五岁,她可吃够了苦啊!她眼瞎、耳聋、背又驼,又是成天咳嗽不止,只是自己活受罪,那算什么生活啊!”

“这么说还是年轻好些?”

“难道不是吗?”

“那它好在哪里呢?请您告诉我!”

“好在哪里吗?您看我现在年轻,什么都能干,说走就走,说来就来,要拿什么来就拿什么来,不需要求任何人……还有什么比这更好呢?”

“不过对我来说,年轻年老都无所谓。”

“您怎么说无所谓呢?您所说的话,是不可能有的。”

“您自己来判断吧,菲多西亚·尼古拉耶夫娜,我要年轻干什么呢?我独自一人生活,孤苦伶仃……”

“这都是取决于您自己。”

“这可由不得我哟!要是有个人可怜可怜我就好了。”

菲尼奇卡从旁瞟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

“您这是一本什么书?”她过了一会儿问道。

“这本吗?这是一本学术著作,写得很深奥的。”

“您老是在学习吗?您不感到苦闷吗?我以为您什么都知道呢。”

“很明显,我并不什么都知道。您试试念一点点看看。”

“这里面写的我什么都不懂。您的书是俄文写的吗?”菲尼奇卡两手捧着厚厚的一本书问道,“多厚的一本书啊!”

“是俄文书。”

“反正我什么都看不懂。”

“我倒并不是要您读懂。我希望看看您读书的样子。您读书的时候,您的鼻子尖动得很可爱。”

菲尼奇卡随手翻到一篇《论杂酚油》的文章,本想低声念几句,但笑着把书扔了……她自己也从凳子上滑到了地上。

“我也喜欢您笑。”巴扎罗夫说道。

“算了吧!”

“我喜欢听您说话。您说起话来活像小溪淙淙的流水。”

菲尼奇卡把头扭了过去。

“您这人真是!”她一边说话,手指一边在挑选花朵,“您怎么会听我说话呢?您是听惯了那些聪明的太太小姐说话的。”

“哎呀,菲多西亚·尼古拉耶夫娜!请您相信我:世界上所有的聪明太太小姐都抵不上您的一个胳膊肘。”

“嗯,亏您想得出!”菲尼奇卡悄声说了一句就把两手抱了起来。

巴扎罗夫捡起了地上的书。

“这是一本药书,您为什么把它扔掉?”

“药书吗?”菲尼奇卡重复他的话,然后转身对着巴扎罗夫,“您知道吗?您还记得您给过我几滴药水吗?从那以后我的米佳就睡得很好!我不知道要怎么感谢您才好呢?您是一位很善良的人,真的!”

“真正感谢就得给医生付报酬,”巴扎罗夫带着嘲讽的神情说道,“您知道吗,医生都是很贪心的。”

菲尼奇卡抬起她的一对眼睛,望着巴扎罗夫,她脸庞的上半部映着一片浅白色的反光,使她的两只眼睛显得更加黝黑。她不知道巴扎罗夫是在开玩笑,还是说真的。

“如果您要钱,我们当然愿意……不过,得向尼古拉·彼得罗维奇要……”

“您以为我要钱吗?”巴扎罗夫打断了她的话。

“那又要什么呢?”菲尼奇卡说道。

“要什么?”巴扎罗夫重复着她的话,“您会猜得出来的!”

“我怎么猜得出来呢?”

“那我就告诉您吧!我要的是……这样的一朵玫瑰花。”

菲尼奇卡又笑了起来,甚至拍了一下手,她觉得巴扎罗夫的要求非常可笑。她一边笑,一边感到扬扬得意。巴扎罗夫则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您随便挑吧,您随便挑吧,”她终于说话了,说完就俯下身子对着凳子,开始挑选玫瑰,“您要什么样的?红的还是白的?”

“要一枝红的,不要太大的。”

她直起腰来。

“给,您拿着吧。”她说完就马上把伸出的手抽了回来,咬着嘴唇,朝凉亭的入口处望了望,又侧着耳朵听了一下。

“怎么回事?”巴扎罗夫问道,“是尼古拉·彼得罗维奇来了吗?”

“不……他老人家到地里去了……我不是怕他……可这巴维尔·彼得罗维奇……我觉得……”

“什么?”

“我觉得好像是他,大老爷在那里走动。不……什么人也没有。您拿着吧!”菲尼奇卡把一枝玫瑰交给了巴扎罗夫。

“您为什么害怕巴维尔·彼得罗维奇呢?”

“他老人家老是吓唬我。他老人家又不说话,老是盯着您望。您不是也不喜欢他吗?您还记得您以前同他争吵的模样吧。我并不知道你们在吵什么,不过我看到,您搞得他晕头转向,那么……”

菲尼奇卡照着自己的理解,两手做着巴扎罗夫搅得巴维尔·彼得罗维奇团团转的模样。

巴扎罗夫微微一笑。

“如果他把我打败了,”巴扎罗夫问道,“您会出来帮我吗?”

“您哪里需要我来帮呢?不,没人打得过您的。”

“您是这么想的吗?可我知道有一只手,只要她愿意,只要伸出一个手指头,就可以把我打倒。”

“那是一只什么样的手?”

“您大概还不知道?您闻一闻,您给我的这枝玫瑰有多香!”

菲尼奇卡伸着脖子,把脸庞凑到那朵玫瑰旁……头巾从她的头上滑到了肩膀上,于是露出她的一头乌黑的软发,那头发略微显得有点蓬乱,但富有光泽。

“您等一等,我要同您一起闻一闻。”巴扎罗夫一说完,就躬下身子,狠狠地吻了吻她张开的嘴唇。

她浑身颤抖了一下,急忙用两手顶住他的胸脯,但她顶的力气不大,所以他能再吻一次,而且把吻的时间拉得很长很长。

一声干咳从紫丁香花丛后面传来。菲尼奇卡赶紧坐到凳子的另一端。巴维尔·彼得罗维奇出现了。他稍稍弯了一下身子,带着一种恼恨的颓丧表情说了一声:“你们在这里!”就走了。菲尼奇卡马上收拾起所有的玫瑰花,从凉亭里走了出去。“您作孽了,叶夫格尼·华西里依奇。”她走的时候悄悄地说了这么一句。从她悄悄的低语中,听得出来,那不是做作的责备。

巴扎罗夫想起了前不久的另一个场面,他感到羞愧,又怀着鄙视的心情感到恼火。但他马上晃了一下脑袋,带着讥讽的表情,祝贺自己“形式上加入了谢拉东[194]的行列”,随后就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了。巴维尔·彼得罗维奇走出花园以后,迈着缓慢的步子,好不容易走到了树林子边。他在那里待了相当久的时间,当他回来吃早餐的时候,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关切地问他身体是不是不舒服,因为他的脸色黑得很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