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第2/3页)

“西特尼科夫这个笨蛋到这里来搞什么鬼名堂呢?”

巴扎罗夫先是在被子里动了一下,然后说出了下面这番话来:

“老弟,我看你还很蠢。西特尼科夫这种人,我们是很需要的。你要明白这一点,我就需要像他这样的傻瓜。真的并非神仙才能烧瓦罐[133]呢!……”

“唉,嘿!”阿尔卡季暗自想,也就是在这时,巴扎罗夫那个自尊心的无底深渊突然向他展现出来了。“这么说来,你我都是神仙啦?如果说你是一位神仙,那么我不就是一个大傻瓜了吗?”

“是的,”巴扎罗夫忧郁地说道,“你还很蠢。”

第二天,当阿尔卡季告诉奥金佐娃,说他要和巴扎罗夫一起离开的时候,奥金佐娃并没有感到特别的惊讶,她显得心不在焉,而且显得很疲倦。卡嘉默不作声同时又是十分严肃地望了望他,公爵夫人倒是很高兴,甚至在披巾下面画起十字来,这一点他不可能没有看到;不过,西特尼科夫可完全慌了神。他刚刚穿着一套华丽的衣服(这一次可不是穿斯拉夫派的服装)下楼来吃早饭。昨天晚上他带来许多衣服,使拨给他使唤的那个仆人大吃一惊,可现在他的同伴们却突然要离他而去!他急急忙忙走了一阵碎步,心慌意乱,就像一只被赶到林端的小兔子——他也突然地、几乎是带着惊恐,几乎是边叫边宣布他也打算离开这儿的。奥金佐娃没有挽留他。

“我有一辆很平稳的轻便马车,”这位倒霉的青年人对阿尔卡季补充说了一句,“我可以把您送回家,而叶夫格尼·华西里依奇则可以使用您的敞篷马车,这样甚至更方便些。”

“谢谢您的好意,您根本和我不同路,离我家远得很。”

“那没关系,没关系,我的时间多得很,而且我到那边还有事要办。”

“是包税方面的事?”阿尔卡季问道,态度已经不太蔑视了。但是西特尼科夫感到非常绝望,以至于一反常态,甚至没有发起笑来。

“我向您保证,轻便马车非常平稳,”他喃喃说道,“而且大家都有座位。”“您不要拒绝西特尼科夫的好意,使他伤心。”安娜·谢尔盖耶夫娜说道。

阿尔卡季望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垂下了脑袋。

吃完早饭以后,客人们就走了。与巴扎罗夫告别的时候,奥金佐娃给他伸出一只手去,说道:

“我们还会见面的,对吗?”

“听从您的吩咐。”巴扎罗夫回答道。

“那我们就一定会再见面的。”

阿尔卡季第一个走到台阶上。他爬上了西特尼科夫的轻便四轮带篷车。管家客客气气地服侍他坐好,他却恨不得痛痛快快地揍他一顿,要不就放声大哭一场。巴扎罗夫坐上了四轮敞篷马车。车到霍赫洛夫斯克村后,阿尔卡季等到客栈店主菲多特套好马,就走到敞篷车前,带着往日那种微笑,对巴扎罗夫说道:

“叶夫格尼,把我带上吧,我想去你家。”

“坐上来吧,”巴扎罗夫透过牙缝含含糊糊地说道。

西特尼科夫正围着自己的马车轮子走来走去,神气十足地吹着口哨,一听阿尔卡季和巴扎罗夫的对话,只好张开大口望着,阿尔卡季则非常冷静地从他的轻便马车里把自己的行李拿出来,坐到了巴扎罗夫的身边——

他很有礼貌地朝自己原来的旅伴鞠了一躬之后,马上叫了一声:“走啦!”于是那辆敞篷马车就开始跑动起来,很快就从视野中消失不见了……西特尼科夫被弄得狼狈不堪,看了看自己的车夫,那车夫正在用鞭子拨弄拉边套的一匹马的尾巴。当时西特尼科夫马上跳上轻便马车,对着两个过路的农民吼叫:“快戴好帽子,蠢货!”车便往城里驶去。他很晚才到达城里,第二天他到了库克什娜家里,恶狠狠地大骂:“两个讨厌的傲慢而粗野的家伙。”

坐进巴扎罗夫的敞篷马车以后,阿尔卡季紧紧地握着巴扎罗夫的手,好久没说一句话。似乎巴扎罗夫对这种握手、这种沉默非常理解,也非常珍视。昨天夜里他整夜没睡,只得抽烟,几天来他几乎什么东西也没吃。从他那顶戴得很低的制帽下面看,他那瘦了许多的面影显得特别突出,也显得特别阴沉。

“怎么,老弟,”他终于开口说话了,“来根雪茄吧……给我看看,好像我的舌头已经黄了?”

“是黄的。”阿尔卡季说道。

“这就是了……这雪茄抽起来也没有味道,我这台机器出毛病啦。”

“最近一个时期你确实发生了变化。”阿尔卡季指出。

“不要紧!会恢复过来的。不过,有一件事不好办,就是我妈妈见了会心痛的:你一天不吃十来次,肚子不吃得胀鼓鼓的,她就会难过得不得了。嗯,父亲倒没有什么,他哪儿都去过的,见多识广,什么都经历过。不,不能抽烟了。”他补充说了这么一句,就把雪茄扔在道上的尘土里。

“这里离你家有二十五俄里吗?”阿尔卡季问道。

“二十五俄里。你问问这个聪明人吧!”

他指着坐在车台上的农民,菲多特请的一位雇工。

但是,聪明人却回答说:“谁知道呢——俄里又没有经过丈量。”

接着低声地骂驾辕的马“用脑袋”碰另外的马,也就是说它“晃脑袋”。

“对,对,”巴扎罗夫开口说起来了,“我的年轻朋友,这是给您上的一课,这是一个很有教育意义的一个例子。鬼知道,这是什么胡说八道。每一个人都被一根细绳子吊着,每时每刻他下面都可能出现无底的深渊,可他自己却还在给自己找各种各样的麻烦,破坏自己的生活。”

“你这是暗示什么?”阿尔卡季问道。

“我什么也不暗示,我坦白地说你我两个的表现都很愚蠢。这有什么好说的呢!不过我在医院里就已经说过:谁对自己的病痛发火,谁就一定会把病痛战胜。”

“我不完全明白你的意思,”阿尔卡季说道,“好像你没有必要抱怨。”

“既然你没有完全明白我的意思,那我就把下面的情况告诉你。在我看来,宁肯在马路上锤石头,也比受一个女人控制要好,即使她只控制你的一个手指尖也罢。这都是……”巴扎罗夫差点把自己心爱的一个词“浪漫主义”说了出来,不过他忍住了,只是说,“胡闹。你现在不会相信我的话,但我还是要对你说,你我都已同女人打过交道了,而且我们都感到挺好过,但是不去打这个交道,那就会像在炎热的天气里往自己的身上浇冷水一样舒服。男子汉没工夫去干这些鸡毛蒜皮的琐事,男子汉应该凶狠,就像西班牙的谚语说的那样。你,”他对着坐在车台上的农民补了一句,“聪明人,有老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