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惊喜不断(第4/5页)

“我随便。”乔关上了门,她感到此时食物是个不投机的话题。乔站了片刻,看着那群人上楼消失。随着戴米穿着格子呢裤子,跨着短腿,吃力地爬上最后一级楼梯,她心头突然涌上一股强烈的孤独感。她眼睛模糊了,环视四周,似乎要寻找可以依靠的东西,因为现在连特迪都离她而去。如果她知道,随着时间一分分逝去,生日礼物正在向她靠近,她就不会这么想的:“等我上床后,再稍微哭一下。现在哭丧着脸还不行。”然后,她用手擦了一下眼睛—这是她的一个习惯,颇具男孩风格,从来都不知道手帕在哪里—她刚装出一副笑脸,大门上就传来一阵敲门声。

她好客地急忙开门,不禁吓了一跳,仿佛又来了个幽灵,令她惊喜不已。门口站着一位先生,高个子,络腮胡,在黑暗中冲着她笑,俨然午夜的太阳。

“啊,巴尔先生。见到你真的高兴!”乔一把抓住他喊道,仿佛唯恐他还没被请进来,就被黑夜吞噬了。

“我来见马希123小姐—不,你们有聚会……”听到楼上传来说话声和跳舞声,教授便停住了。

“不是的,都是家里人。我妹妹和几个朋友刚回国,我们都很高兴。进来吧,和我们一起玩。”

虽然是个爱交际的人,可我想巴尔先生还是会知趣地走开,改天再来。可现在乔都已经把门关上,夺下他的帽子,他又怎么走呢?也许这与她的笑容有关,见到他,乔忘了掩饰内心的喜悦,于是便坦率地表露。这对这位孤独的先生具有不可抵抗的诱惑力,欢迎仪式远远超出了他最大胆的想象。

“要是我不是‘多余先生’的话,倒很高兴见见大家的。你生病了,朋友?”

他突然提出这个问题。乔替他挂衣服时,灯光照到她脸上,他注意到了些许变化。

“没有病,倒是累,还有点伤心。离开你以后,我们遇到了麻烦。”

“啊,是,我知道。听说那事,我很伤心!”他又和她握握手,一脸同情,从那双和蔼的眼睛和温暖大手的握力,乔感受到无比宽慰。

“爸爸,妈妈,这是我的朋友,巴尔教授。”她介绍说,神情和口吻里都有一种不可抑制的自豪和喜悦。她甚至会吹着喇叭、手舞足蹈地开门迎接。

陌生人对自己会受到的接待没有底,但他受到热忱的迎接,疑虑便随之烟消云散了。每个人都亲切地问候他,起先是看在乔的份上,可不久便喜欢上了他。她们不由自主,因为他身上的法宝,能让所有人都敞开心胸。这些淳朴的人们立刻对他热情起来,因为他贫穷,她们反而感到更加友好。贫穷使生活小康的人们更加富有,当然能使他们真正表现出好客。巴尔先生坐着,环顾四周,仿佛是一个旅行者敲开了陌生人家的大门,等门打开,却发现自己回到了家。孩子们围着他,就像蜜蜂围着蜜罐。两个孩子一条腿上坐一个,童年无忌,上去搜他的口袋、拔他的胡子、摆弄他的表,想引起他的注意。女人们互递眼色,表示赞许,马奇先生找到了知音,为他的客人打开了话匣子,祭出他最精辟的话题。沉默寡言的约翰听着,欣赏这番谈话,只是一个字都没说。劳伦斯先生发现,要去睡觉是不可能的了。

要不是乔在忙着别的事,她会被劳里的表现逗乐的。一阵轻微的刺痛,不是出于忌妒,而是出于些许怀疑,使得这位先生开始时带着兄长般的慎重超然地观察着新来者,但为时不长。他还没反应过来,便不由自主地产生了兴趣,被吸引进那一圈人中。因为,在这样亲切的氛围里,巴尔先生的口才充分发挥了出来。他极少对劳里说话,却常看他。他看着风华正茂的年轻人,脸上便会掠过一丝阴影,仿佛为自己失去的青春遗憾。然后,他的眼睛便会渴望地转向乔。假如乔看到了他的眼神,她肯定会回答那无声的询问。可是乔得管住自己的双眼,觉得不能放任它们。她小心地让眼睛盯着正在织的小袜子上,像是个模范的独身阿姨。

乔不时地偷看一眼教授,这使她神清气爽,就像风尘仆仆赶路之后饮几口清水一样,因为在侧面扫视中,几个吉兆露头了。第一,巴尔先生的脸上丝毫没有心不在焉的表情,他精神抖擞,兴致勃勃;她以为,实际上是年轻漂亮。她忘了将他和劳里比较,对陌生人她通常这样做,这对他们大为不利。第二,巴尔似乎很有灵感,虽然谈话转到了古人的丧葬习俗,不能看作是令人兴奋的话题。当特迪在一场争论中被驳得哑口无言时,乔得意得脸上放光。她看着爸爸神情专注的脸,心里想道:“要是他每天都有我的教授这样的谈友,该有多乐啊!”最后,巴尔先生穿着黑色新西服,这使他看上去分外像绅士。浓密的头发剪了,梳理得很整齐,可是保持不了太久,他一激动起来,便像往常一样,把它们弄得滑稽不堪。比起平整的头发,乔更喜欢他的头发乱竖着,她认为那样使他漂亮的额头带上了朱庇特124式的样子。可怜的乔,她是怎样赞美着那个其貌不扬的人啊!她坐在那儿,默默地织着袜子,但什么也没逃脱她的眼睛,她甚至注意到巴尔先生洁净的袖口上有着金光闪闪的扣子。

“亲爱的老兄!哪怕去求婚,他也不可能更精心地装扮自己了。”乔心里想着。这句话突然使她灵魂深处一闪念,她的脸陡然红了起来,只好将线团丢下,弯腰去捡,借机遮住脸。

然而,这个动作并不像她预期的那样成功,因为,用比喻的说法,教授正在为火葬堆点火,见状后他放下了火把,躬身去捡那蓝色小线团。当然,他们两人的头猛地撞到了一起,撞得眼冒金星。两个人红着脸直起身来,大笑,都没有拾到线团。他们回到了各自的座位,心里后悔不该离座。

没有谁意识到夜已深了,汉娜早就巧妙地挪走了孩子。他们打着盹儿,就像两朵粉红的罂粟花,劳伦斯先生回家休息了。剩下的人围炉而坐,不停地谈着,完全不顾时间的流逝。后来,美格的母性脑袋里产生了坚定的信念:戴茜肯定摔到床下去了,戴米想必在研究着火柴的结构,睡衣定是被燃着了。于是她动身回家了。

“让我们来唱歌吧,就像以前那样,因为我们又到齐了。”乔说。她觉得,引吭高歌可以尽情而又稳妥地宣泄自己心中的喜悦之情。

其实,并不是人人都到齐了,可是没有谁觉得乔的话没头没脑,不正确;因为贝丝似乎还在他们中间,是一个宁静的存在,无形而比以前更亲爱。爱使家庭同盟坚不可摧,死亡也不能将其拆散。那张小椅子放在老地方,整洁的工作篮还放在惯常的架子上,篮子里装着她因缝衣针“很重”而没完成的针线活,那张心爱的钢琴没有移动地方,现在很少有人去碰它。贝丝安详的笑脸就在钢琴上方,像以前那样,俯视着他们,仿佛在说:“快乐一点吧,我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