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朋友(第4/5页)

“我真想把所有剩下的都付之一炬。”教授嘴里咕哝着,带着宽慰的神情走回来。

乔想象着,她楼上那堆报纸烧起来,火焰会有多大啊,此刻她那辛辛苦苦赚来的钱沉重地压在她的良心上。然后,她自我安慰地想:“我的跟那些不一样,只是无聊,绝对不会害人,所以用不着烦恼。”她拿起书本,一副勤学的神情问:“我们还要继续上课吗,先生?我现在很乖,很有礼貌了。”

“希望如此。”他就说了这么几个字,但其含义比她想象的要多,他严肃而慈祥的目光让她有一种感觉,仿佛“火山周报”这几个大号字体就印在她额头上。

一回到自己的房间,她就拿出报纸,细细地重读了一遍自己所写的每一个故事。巴尔先生有点近视,有时要戴眼镜。乔曾经试戴过一次,笑着发现她书上细小的字放大了。此刻,她似乎戴上了教授的精神眼镜,或者说道德眼镜,而荒唐故事中的瑕疵令人恐惧地盯着她,让她惊慌失措。

“确实是垃圾,如果继续写下去,过不了多久,情况会更加糟糕,因为一篇比一篇耸人听闻。我这么盲目地写着,损人不利己,仅仅是为了钱。我知道是这么回事,只要我静下心来读,就会感到非常羞愧。要是家里人看到了,或者巴尔先生掌握了,我该怎么办?”

单单这么想着,乔的脸又发烫了,她把整捆报纸都塞进了火炉里,火焰之大差点要把烟囱烧着了。

“是的,火炉是这些易燃垃圾的最好归宿。我宁可把整幢房子烧掉,也不愿意叫人家用我的火药来炸飞他们自己。”她一边想,一边看着《侏罗纪的魔鬼》迅速燃烧,化成带一只只火热的眼睛的一堆黑色灰烬。

三个月的辛劳只留下一堆灰烬和搁在腿上的钱了。乔坐在地上,冷静地思考怎么来处置这笔工资。

“我认为,还没造成太多的伤害,我可以保留这笔钱,偿付我的工时费。”乔自言自语地说。经过长时间的沉思后,她不耐烦地补充道:“我简直希望自己没有良心,这要方便得多。如果我不讲究做好事,那么,做了错事就不会感到不安,我就会活得很好。有时候真希望妈妈爸爸对这种事情不那么苛求。”

哦,乔,不能这么想,而应该感谢上帝,“爸爸妈妈有苛求”,而且从内心深处可怜那些没有这样的监护人的人们吧。监护人用原则来管束,对不耐烦的年轻人来说,这可能看起来像是监狱的高墙,但结果证明是妇人塑造性格的可靠基础。

乔不再写轰动性小说了,她认定金钱补偿不了她所承受的情感震撼。但是,她走向了另一个极端,这是她那一类人通常的做法。她走上了舍伍德93太太、埃奇沃思94小姐和汉娜·莫尔95的道路,然后写了一篇故事,与其说是小说,不如说是随笔,或者说是布道词更为恰当,因为它是激情洋溢的道德篇。她从一开始就心存疑虑,她活跃的想象力和女孩子特有的浪漫情感,对这种新的风格感到不自在,就像穿着上世纪呆板而累赘的服装参加化装舞会。她把这篇说教的宝贝送给好几个市场,结果却发现没有买主,于是,她倾向于同意达什伍德先生的观点—道德说教没有销路。

然后,她开始试着写起儿童故事来,如果不是那么唯利是图,想要得到几个臭钱的话,这个故事是很容易脱手的。唯一愿意给她付足稿酬、使她感到少儿文学值得一试的人,是位可敬的先生。这位先生觉得,让全世界皈依他那种信仰是自己的使命。但是,虽然乔很愿意为儿童写作,但她不情愿让自己笔下所有的淘气男孩,因为不去某个主日学校上学而落入熊口,或者被疯牛顶撞;也不情愿让笔下所有去上学的好孩子得到各种各样的福佑,从金色的姜饼到他们离开今世时的护送天使,口齿不清的舌头喃喃着圣歌或者布道词。所以,少儿文学的尝试没有结果,面对现实的乔把墨水瓶盖上,突然变得非常谦虚起来了,是一种健康的谦虚:

“我什么也不懂。得等待开窍以后再重新开始。这期间,如果我不能做得更好,就‘清扫大街上的泥巴’,至少,那是正当的。”这个决定证明,第二次从豆茎上掉下来,对她来说是有益的。

当这些内心革命进行着的时候,她的外表生活和往常一样忙碌,波澜不惊。如果说有时候她显得严肃或者有点儿悲伤的话,那么,其他人都不会察觉,只有巴尔教授注意到了。他默默地关注着,乔根本没发觉他在注意她,看她有没有接受他的责备,并从中受益。她经受住了考验,他满意了。尽管他们之间从不谈起,他知道她已放弃了写作。他的这种猜测不只是凭她右手的食指不再沾着墨水了,而且还有现在晚上的时间她下楼来了,报社里也不再碰见她了,学习起来有顽强的毅力了。所有这些现象让他断定,她现在全身心地在从事一些有益的事情,哪怕不是很对她的胃口。

他多方面帮助她,成了她的一位挚友。乔感到乐融融的,尽管墨水笔搁起来了,但她还学了德语以外的课程,为谱写自己人生的轰动性故事打下基础。

这是一个漫长而怡人的冬天。到六月,她离开了柯克太太家。分别的时刻,大家都依依不舍。几个孩子极为伤心,巴尔先生的满头毛发都倒竖起来,心情烦躁不安的时候,他总把头发弄得乱七八糟。

“回家?啊,你有家可回,真幸福。”当她告诉他回家的事时,他回答说,然后默默地坐在一个角落里,抚弄着胡子,这是离别前夜在她举行的小告别会上的一幕。

她一早就要动身,所以提前跟大家一一道别。轮到该他说话时,她热情地说:“喂,先生,如果旅行路过我们那里,别忘了来看我们,好吗?如果你忘记,我肯定不会饶恕你的,我要他们都来认识我的朋友。”

“是吗?我可以来?”他一边问,一边低下头看着她,脸上是一种渴望的表情,她没看出来的。

“是的,下个月来。劳里下个月毕业,你来参加毕业典礼,换个新口味。”

“你是说你那个最要好的朋友?”他的语气有点变了。

“是的,我的男孩特迪。我很为他骄傲,想让你见见他。”

乔抬起了头,神情自若,只沉浸在快乐的憧憬中—介绍他们认识的情景。巴尔先生脸上的某种东西突然让她想起,她看待劳里可能超越了一个“最要好的朋友”。正是因为特别不希望表现出有什么异样,脸却不知不觉地红起来了,她越是努力克制,脸越是红。要不是蒂娜坐在她的膝上,她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结局。幸好这个小孩要拥抱她,于是她立刻顺势把脸藏起来,希望教授没看见。但他看见了,他的心情又起了变化,从瞬间的焦虑变成了平常的神情,他诚恳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