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第2/3页)

“威尔!”现在她几乎一点儿都不胆怯了,“依你看来,我要是听了‘诚实的吉姆·布劳塞’的讲话没有像大家那样如痴似醉,难道也算是‘亲德’派吗?依你看来,是要让我循规蹈矩做一个好太太吧!”

他嘴里还在咕噜咕噜地发牢骚说:“你刚才说的这些话跟你平日里的批评,一听就合辙儿。本来我早就该知道,凡是有益于戈镇的事情,你都会表示反对……”

“你说得很对。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始终如一的。我并不是属于戈镇的。我之所以这么说,并不意味着戈镇的过错,说不定还是我自己的过错。好吧!反正对我来说都是一个样!既然我在这里不得其所,那我索性离开就得了。我再也不用问你答应不答应了。我说什么也得走了。”

他嘟嘟囔囔地说着:“要是不叫你太为难的话,请你告诉我,你打算离开这里多久?”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一年,也许就是一辈子呗。”

“我明白了。当然咯,我也是很乐意干脆把诊所卖了,陪着你到处跑呢。你乐意让我跟着你一块儿去巴黎学艺术,那时候,也许我身上穿着棉绒裤子,头上戴着女人的无边小帽,吃意大利细条实心面过日子?”

“不,我想大可不必麻烦你了。你到现在还不十分了解我。我马上就要走了——真的我要走了——而且是单独一个人走!我得去找自己合意的工作做……”

“找工作做?找工作做?当然咯,这可没有错,不过你的问题就出在这里啊!原来是你工作太少,闲得发慌呢。你要是身边有五个孩子,又没有雇女佣人,而且还得像那些农妇既要干家务,又要忙着撇奶油,那么,你也就不至于会如此不知足了。”

“我知道。人们——不分男女——就像你那一号人十之八九都会这样说的。他们对我的所作所为就是有这么个看法。反正我不打算跟他们争辩。那些生意人每天七个钟头坐在公事房吹牛说大话,却轻描淡写地要我生一打十二个孩子。事实上,像那样的生活我不是也都照样过吗!我们三天两头雇不到用人,所有的家务还不是由我自己料理?此外,我还要照看休,又要去红十字会工作,而且也都做得头头是道。至于烧菜和扫地等打杂的事儿,我也做得很出色,这些你敢否认吗!”“不敢,不敢,你的的确确是……”

“可是,你就以为我干活儿越多越累,心里越乐吗?不,才不是那回事呢。我经常是全身弄得又湿又脏的,还有什么乐趣可说呢。不错,那是工作,但毕竟不是我的本职工作。要知道管理办公室或图书馆,或是看护和教育儿童的工作,我都能愉快胜任。但是,像洗碗碟那样单调的活儿,是远远不会让我满意的,当然也不可能让许许多多别的女人满意。现在该是我们洗手不干的时候了。以后我们还要用洗碗机来代替它,我们要走出厨房,闯进你们男人历来小心翼翼地把持着的办公室、俱乐部和政治机构!哦,我们这些永不知足的女人,简直已经完全绝望了!那么,你们干吗还要把我们拉在自己身边,惹你们生气呢?所以说为了你着想,我还是一走为好!”

“难道你就舍得撇下小宝贝休吗?”

“当然咯,舍不得,所以我打算要把他一块儿带走!”

“如果说我不答应呢?”

“料你不会不答应!”

肯尼科特绝望地说:“唉……卡丽,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呀?”

“哦,我只不过随便谈谈罢了!不,余外还有更重要的事,我想,那就是生活,美好极了——草芥即便多得很,也不会令人满意吧。”

“难道你不知道吗,谁回避问题,谁就永远解决不了问题?”

“也许是这样。不过,我并不是按照你的看法来理解‘回避’这个字眼。我不会管它叫——你知道戈镇以外的世界该有多大,而你干吗要我一辈子待在戈镇呢?说不定有一天我会回来的,不过,那可要等到我功成名就再说。现在就算我是因为胆小才逃走的——好吧,那你就说我胆小也无妨,反正随你高兴怎么说就怎么说!我被管教着已有那么长的日子,怕只怕被人说三道四。所以,我想还不如离开这里,让我六根清净,好好去思考一些问题。我就要走了——我马上要走了!我有保护自己生命的权利。”

“可我也有保护自己生命的权利!”

“你这是什么意思呀?”

“我说,我有保护自己生命的权利——这是说,你就是我的命根子!我觉得你已经跟我的生命息息相关。尽管我决不会赞同你的那些荒诞不经的想法,可我又是一刻儿都离不了你。恐怕你从来都没有想到事情会变得那么复杂,你‘自己要离开我,去过一种放荡不羁,自我表现,自由恋爱,按照你自己的方式去办的生活’,是吗?”

“但你是有权可以把我留下来的,你说是吗?”

他茫然若失地瞅了她一眼。

关于上面这个问题,他们讨论了整整一个月。他们两人都不免伤心到了极点,有时候几乎快要掉眼泪。他每次总要搬出一些陈词滥调来,说什么她应该尽到妻子的责任,于是她也同样用一套陈词滥调来侈谈什么妇女自由。尽管这样,她觉得:只要真的能够离开大街,对她来说,简直就像初恋时一样心花怒放。可是肯尼科特始终没有明确表态。他至多只用这种口径对人家说她“打算出去短期旅行,希望看看战时的东部是个什么样子”。

于是,她就在十月间——正好欧战快要结束的时候——动身前往华盛顿。

她之所以决定要去华盛顿,一是因为她觉得华盛顿不像纽约那么咄咄逼人,二是她希望能在那里找到一些比较幽静的街道,好让休去玩玩,三是战时任务紧张,那里急需成千名临时职员,也许她可以找到公职的机会。

尽管贝西舅妈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列举出一大堆理由来竭力加以劝阻,她还是决计要把休带在自己身边。

她心里纳闷,真不知道会不会在东部跟埃里克邂逅,但这只不过是一个瞬息即逝的念头罢了。

卡萝尔看到车站月台上最后只剩下肯尼科特一个人,他正在一本正经地向她挥手呢。他脸上充满了一种不可名状的怅惘,嘴唇紧闭着,好像连微微一笑都不会了。她也久久不停地向他挥手,直到他的人影看不见了——这时她真恨不得从车厢出口处跳下去,连跑带奔回到他身边去。现在她才想到:过去他纵然百般体贴她,她却是熟视无睹。

现在她终于获得了自由,但这种自由却是非常空虚的。这个时刻在她一生中不是登峰造极的顶巅,而是一落千丈的低谷,不用说极其凄凉,不过,也可以说是一个绝处逢生的大好时机,因为现在她已不再继续往下滑,而是开始往上攀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