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第2/4页)

“可是,你知道,威尔,哪怕是我自己这么说,戴夫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给我钱的。他说什么也不会让我一个人出门去的。戴夫这个人的脾性你是了解的:他在大庭广众面前是那么乐乐呵呵、大大方方,哦,他还喜欢赌钱,即使输得精光,也毫无怨言!但是他在家里的时候,连一个五分镍币也捏得紧紧的,简直就像一头大水牛,怎么也挤不出半滴血来。每次我即使只跟他要一块钱,也得唠唠叨叨说上老半天。”

“亲爱的太太,这个我当然知道咯。不过,你还得设法自己去征服他,一个劲儿缠住他。他肯定要恨我多管闲事呢。”

肯尼科特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纱窗上沾满了尘埃和从三角叶树上飞落下来的绒毛,诊室里显得光线很暗,大街上阒寂无声,只有一辆停在那里的汽车,马达在突突地响着。她抓住了他那结实的手,把那手指关节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威尔啊,戴夫是那样卑鄙、气量狭小、喜欢啰唆,他简直就像一个小丑!而你却是这样稳重、沉着。他在众人面前常常插科打诨瞎胡闹,而我却看见你悄悄地躲在后面冷眼旁观,活像一头猛犬俯看着一只哈巴狗。”

他要尽量维护医生的尊严,只好说:“戴夫人可不坏。”

她依依不舍地把他的手放下。“威尔,你今儿晚上到我家来串门,训斥我一顿,让我变得聪明而又乖觉起来。要知道我那里实在太冷清了。”

“我今儿晚上去,要是戴夫也在家的话,那我们两个就一块儿打纸牌得了。今晚他休息,不去店里吧?”

“不,店里那个小伙计刚才给叫回科林斯去了,因为他的老娘病倒了。戴夫要在店里待到半夜才回来。哦,你可准定要来呀。我家里还有一些冰镇鲜啤酒,我们俩就坐下来谈谈心,凉快凉快。这也没有什么不合适的,你说是吗?”

“是,是,当然不会有什么不合适的。可是说到底,还是要不得的……”这会儿他仿佛看到卡萝尔宛如牙雕一般的纤细苗条的黑幢幢的身影,她正冷冷地嘲笑着他在和别的女人私通。

“是呀,要不得,可我孤零零的一个人实在太冷清了。”

她身上穿着一件肥大的有机绣花边的细布褂子,脖子周围的肌肤显得格外娇艳粉嫩。

“老实告诉你,莫德,我即使碰巧路过你那里,最多也只能待上一分钟。”

“那你就看着办吧,”她假正经地说,“哦,威尔,我只不过需要一点儿安慰罢了。我知道你早已有了家室,我的天哪,你还是一个沾沾自喜的孩子爸爸呢,不用说,现在——我真恨不能在天黑以后就偎坐在你身旁,默默无语,把戴夫忘得一干二净!到时候你会来吗?”

“好,我就准定来!”

“那我就等你啦。到时候你不来,我可要冷清死了!回头见。”

他暗自咒骂道:“真是该死,我太傻了,干吗要一口答应去呢?可我还得说话算数,否则她就会生气的。她是个善良、文雅而又多情的女人,而戴夫却是个吝啬鬼,准没错儿。她身上充满了活力,比卡萝尔还要多。反正说来说去,都怪我不好。我干吗不能像卡利布里、麦加农和其他医生那样对病家常有戒备之心呢?哦,我平时够谨小慎微了,可是莫德就像痴子一般缠住我,故意哄骗我在今儿晚上到她那里去。按说这是个原则问题:我真不该让她这么胡说八道的。我可去不得呀。我不妨打个电话,通知她我去不了。卡丽是天底下最最可爱的女人,我怎能把她扔在家里,去跟莫德·戴尔那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厮混在一起呢——不,别白日做梦了!但是我也不应该她伤心。我不妨顺便去一下,待上一秒钟,告诉她我在她那里不能逗留太久。不管怎么说,都得怪我自己不好,当初我实在不应该采取主动去一味追求她。如果说这是我的过错,那我就根本没有权利去惩罚莫德了。我还是不妨去一下,推托说要下乡出诊去,说完扭头就走。真讨厌,我还得胡编一套假话!我的天哪,为什么那些女人总不肯让你清静一些呢?难道说仅仅因为你七万万年以前做过一两次糊涂事儿,她们就要永远把你缠住不放吗?这是莫德自己的过错呀。我要远远地躲开她。我不妨就带着卡丽一块儿去看电影,好把莫德忘掉……可是今儿个晚上电影院里恐怕会热得够呛。”

他想逃避自己的内心斗争。他猛地戴上帽子,把外套挽在手臂上,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又上了锁,然后拖着沉重的脚步下楼了。“我不去了!”他发了个狠心说。可是,别看他嘴里这么说,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不知道该不该去。

他一出门,见到那些熟悉的窗子和面孔,就如同往日一样,烦恼顿失,喜自心来。萨姆·克拉克亲热地冲他大声喊道:“大夫,今儿晚上到湖边游泳去吗?难道说今年夏天你们的湖畔别墅就铁将军把门吗?我的天哪,大伙儿都惦着你呢。”他心里又一下子乐滋滋的了。眼看着汽车行新房子的建造进度很快,每砌上一层砖头,他心里都感到很自豪,因为他从这里可以看到戈镇正在日益繁荣。奥利·森德奎斯特毕恭毕敬地对他说:“晚上好,大夫!我妻子的病已经好多了。你给她开的药,真管用。”这又使他沾沾自喜起来。回到家里,忙完了下面那些机械刻板的活儿,他才感到心平气和了:他先把野樱桃树上的灰色虫网烧掉,接着用胶水把汽车右侧前轮开裂的内胎补好,末了还在大门前的路面上洒了水。他觉得水管拿在手里真凉快,喷出来的水好比一支支闪闪发亮的箭矢,轻轻地落到地上,灰蒙蒙的尘土马上形成一摊黑乎乎的水渍。

戴夫·戴尔正从街上走过来。

“戴夫,你上哪儿去呀?”

“上店里去。我刚在家吃过晚饭。”

“可是每逢星期四晚上,你不是照例歇班吗?”

“是的,一点儿不错,可是彼得回家去了。据说他的老娘得了病。天知道,眼前店里这些伙计真糟糕,尽管你给了他们很多工钱,可他们照样不好好干活!”

“乖乖,戴夫,那么说,你只好自个儿忙活,一直忙到半夜十二点吧。”

“是呀。你要是去闹市区,不妨就来店里抽支雪茄。”

“哦,说不定我会去的。恐怕我要去看看钱普·佩里太太,她病了。戴夫,回头见。”

肯尼科特直到这时候,还没有走进屋子里去。他知道卡萝尔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应当考虑到她的意见,只怕万一她不高兴,那就自讨没趣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他还是宁愿独自一个人在外面多待一会儿。直到洒完了水之后,他才进屋,朝着婴儿室走去。他大声对休说:“要听爸爸讲故事,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