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第4/5页)

后来,她同样又觉得恼火的是:回来的时候,他们的车子一开到戈镇大街上,人们都向布雷斯纳汉频频挥手示意,连久恩尼塔·海多克也把身子探到车窗外去张望,这是人们给予布雷斯纳汉的无上荣誉,但她也分享到了,因而感到十分自豪。她自言自语:“好像我真的巴不得让人们看见我跟这个说话像唱机一样的大亨阔佬在一起!”同时又暗自思忖:“威尔和我常常陪同布雷斯纳汉先生出去玩儿,想必大家也都看在眼里了。”

全镇的人都在议论他的轶事,说他态度和蔼可亲,说他博闻强记,不会忘掉人家的名字,又说他的衣着打扮,说他捕鲑鱼的诱饵,又说他如何如何乐善好施。这次他慷慨解囊,送给克卢博克神父一百块钱,同时又把一百块钱送给浸礼会牧师齐特雷尔先生,对齐特雷尔牧师推行的美国化这一工作表示赞同。

卡萝尔在时装公司听到裁缝纳特·希克斯兴高采烈地说:

“这次珀西老兄可把那个老是夸夸其谈的伯恩斯塔姆狠狠地骂了一顿。人家都这么想的,他在结婚以后就会安分守己,不再招惹是非了,可是,我的老天哪,像他们这号人好像自以为什么都知道似的,这种劣根性就是永远改不了。嘿,这个‘红胡子瑞典佬’简直是自讨没趣,真是活该!他竟然胆大包天,跑到戴夫·戴尔店里对珀西说:‘啊,原来是这么一个家伙,人们就得付给他一百万块钱,供他吃喝玩乐。俺心里老想瞧一瞧他呢!’珀西瞥了他一眼,马上回敬了一句:‘哼,怎么啦?’接下去他就说:‘我一直在四处找人,只要会扫扫地就行,一天我赏他四块钱。老兄,这个肥缺你乐意干吗?’哈,哈,哈!你们都知道,伯恩斯塔姆平日里耍贫弄嘴真行,这一回却哑口无言了。他为了把面子扳回来,就骂这个小镇如何如何缺德透顶。珀西马上予以反驳说:‘你要是不喜欢我们这个国家,就趁早滚回德国去,那儿本来就是你的老窝吗!’可是,你们不妨想一想,过去我们从来没有这样嘲笑过伯恩斯塔姆呀!嘿,我说珀西老兄真是好样的,了不起!”

布雷斯纳汉借了杰克逊·埃尔德的汽车,把车开到了肯尼科特家大门口,冲着卡萝尔大声喊道,“快出来兜兜风吧。”这时,卡萝尔正在门廊里,来回摆动着休的摇篮。

她冷冰冰地回绝他:“真是太感谢你了,可我还得尽看管孩子的职责呢。”

“把他一块儿捎去,就得了!把他一块儿捎去,就得了!”

布雷斯纳汉已经跳下车来,大步流星地从甬道上走了过来。这么一来,她简直受宠若惊,就不好意思再拒绝他了。

不过,她并没有把休一起捎走。

汽车开了一英里,布雷斯纳汉一言不语,但两眼直瞅着她,仿佛要她明白,他对她心里所想到的每个问题都是了如指掌的。

她发觉,他的胸脯长得很宽厚。

“这儿的土地真美呀。”他说。

“你真的喜欢这些土地吗?可它们不会给你带来什么利润呢。”

他吃吃地笑了起来。“大姐,你先别跟我打岔,好吗?我对你可以说了解得非常透彻。你认为我很会装腔作势,净是吓唬人。哦,也许我就是这样的。不过,亲爱的大姐,你何尝不是如此呢?何况你人长得很标致,要是不怕被你刮耳光,我心里可真恨不得跟你亲热一番呢。”

“布雷斯纳汉先生,难道你对你太太的朋友说话,就都是这么个样子吗?你也都管她们叫‘大姐’吗?”

“老实说,就是这样吗!我有办法讨得她们的欢心。结果是一比零,我胜了!”说完,他又吃吃大笑起来,可是声音却没有刚才那么洪亮了。他十分在意地望着车上的电流表。

过了一会儿,他又小心翼翼地开始说话了:“你的威尔·肯尼科特,的确是个了不起的好医生。这些乡下医生,一直在做了不起的事情。我在华盛顿跟一位著名的医学界权威,也就是约翰·霍普金斯医学院的教授交谈过,那时他说,那些开业医生在乡下所起的作用,以及他们给予居民的同情和帮助,人们从来都没有加以充分肯定过。我们的那些第一流的医学专家,还有年轻的科学家,他们个个都是那么自信,整天关在实验室里搞研究,早已把病人忘得一干二净了。除了规规矩矩的人不担心会染上的极少数罕见的病例以外,真正保障人民大众的身心健康的,还是这些乡下的开业医生。老实说,在我亲眼见到过的最稳健、头脑最清楚的开业医生里面,威尔就是其中的一个。嗯?”

“我相信他的确是这样的。他就是为人们的实际需要效劳的。”

“你再说一遍,好吗?哼,是呀。不管怎么说,我觉得你这话还是说对啦……不过,你说,孩子,要是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好像并不怎么喜欢戈镇吧。”

“一点儿也不喜欢。”

“那你就要错失大好机会了。那些大城市吗,并没有什么了不起。请相信我的话,我可知道得最清楚不过了!总的说起来,这是一个很好的市镇。你能到这里来,就算你走运。我自己真巴不得能在这里长住下去!”

“那敢情好呀。你干吗又不长住下去呢?”

“嘿!我的天哪——难道说我能把事业给扔掉不管……”

“你大可不必住在这里。而我呢,却非长住下去不可!所以我就想要改变它的面貌。你可知道,像你这样的杰出人物嘴里老是啧啧称赞你的本乡本州好,实际上却产生了多大的恶果吗?我说,正是你在鼓励当地居民不要进行什么改革。他们还援引你的话来做证,一直相信自己是住在天堂里,而且……”她捏紧了拳头说,“这个鬼地方,简直沉闷得要死!”

“得了,就算你的想法是对的。既然如此,你也用不着对这么一个怪可怜巴巴的小镇大发雷霆呀!”

“我对你说过它很沉闷。简直沉闷得要死了!”

“可是别人并不觉得它沉闷呀。像海多克两口子那样的夫妇,日子过得该有多欢畅,什么跳舞呀,还有打纸牌呀……”

“不,他们也觉得怪烦腻透顶的。几乎镇上的每个人都是这样。内心空虚,作风恶劣,到处搬嘴弄舌——我恨之入骨的,就是这些玩意儿。”

“这些玩意儿——在这里,当然咯,是免不了的。就是在波士顿,也是一个样!不管到哪个地方,也都是一个样!唉,你刚才给戈镇找出来的那些毛病,只不过是人类生活的天性,是永远都改变不了的呀。”

“你说的也许有道理。可是在波士顿那样的地方,所有像我卡萝尔这样正直的年轻女人——顺便说一说,我认为自己是清白无辜的——相互之间都可以谈谈心,乐一乐。如今,我在这里——却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掉在一个死水坑里——只有你这位了不起的布雷斯纳汉先生来了,才把它搅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