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2/4页)

卡萝尔在跟丈夫柔情缱绻的这个月里,急切地想了解他的种种癖好。她站在汽车房里冻得浑身直哆嗦,眼看着他足足花了半个多小时,掂来掇去老是拿不定主意——究竟是给汽车水箱里加酒精呢,还是加防凝冻剂,或者索性把水箱里面的水全抽干。

“哦,不行,水还是不要全抽干,万一天气突然变暖了,当然咯,我还得把水箱再灌满,依我看,时间要不了太久了,稍微加几桶水就得了。不过,要是水还没有抽空,天气忽然又变冷了,怎么办呢?当然咯,有人会把煤油灌进去,不过也有人说,煤油会叫连在一起的软管烂掉,还有——我的扳钳撂在哪儿呀?”

直到此时,她才打消了原先想开汽车的念头,独自回屋去了。

他们俩重新相亲相爱的这段日子里,他常常喜欢跟她闲谈,谈得最多的是他给人看病的事情。不久前他告诉她,并且一再关照她千万不要告诉别人,说森德奎斯特太太又要生孩子了,又说“豪兰家的那个女佣人还没结婚就有孕了”。但她一问到一些专用名词时,他就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了。她问:“你说说扁桃腺到底是用什么方法摘去的?”肯尼科特听了以后就打了个呵欠,回答说:“扁桃腺切除术吗?这可再简单不过啦,只要看到有脓,你用手术刀把它切掉,就得了。哦,你看到报纸了吗?碧雅把报纸放到哪儿去了?”

她也就不想再问下去了。

有一天,他们俩一起去看电影。对肯尼科特和戈镇其他的殷实富户来说,电影这个玩意儿几乎跟地产生意、猎枪和汽车一样须臾不可离。

头一部是故事片,描写一个勇敢的年轻美国佬征服南美洲某个共和国的事迹。那个美国佬已经使当地土著改掉了他们平时又唱又跳、又笑又闹的野蛮习惯,让他们好好学习北边的强大健全的美国文明。他让他们进工厂做工,穿上相当漂亮的制服,逢人就大声嚷嚷:“喂,你这个小鬼呀,瞧我可就要赚钱啦。”那个年轻的美国佬甚至使大自然的面貌也改变了。

从前有一座大山,山顶上只有野百合、雪松和缭绕不去的浮云,后来被他的不知疲倦的干劲所感化,出现了一排排长长的木头房子;一堆堆铁矿石变成了大轮船,大轮船把铁矿石运走,而被运走的铁矿石又变成装运铁矿石的大轮船……这部精彩的影片在人们的思想上引起的紧张状态,被一部更加生动、更加富于抒情而较少具有哲理性的影片冲淡了。这部影片名叫《椰子树下》,是一出喜剧,由麦克·施纳肯主演,还有许许多多身上只穿游泳衣的美人儿协助演出。施纳肯先生先后以厨师、保镖、滑稽演员和雕塑家等角色,在剧情最扣人心弦的时刻出现。有一个镜头是好几个警察冲进一家旅馆的门厅,没想到竟被数不清的从房门里扔出来的半身石膏像砸得昏倒在地。尽管有些地方的剧情交代得不够清楚,但是突出女人的大腿和奶油蛋糕这一双重主题思想,倒是很明确,一点儿也不含糊。当然咯,在海滨浴场游泳和在画室中充当模特儿的镜头,同样都是展露女人大腿的好机会。婚礼的场景,只不过是喜剧最后达到高潮的前奏,正在掌声雷鸣的时刻,施纳肯先生却把一块奶油蛋糕偷偷塞进了那个牧师后面的口袋里。

“玫瑰宫影院”里,全场观众爆发出一片尖叫声,接下来就各自揩干脸上的笑泪。散场前,他们还争先恐后钻到座椅底下去乱找一通套鞋、大手套和围巾。这时,银幕上预告说,下星期施纳肯先生可能在一部新颖的、欢闹的、别开生面的由克林喜剧公司摄制的片名为《在莫莉的床底下》的超级喜剧片中跟广大观众见面。

他们俩冒着猛烈的西北风,耷拉着脑袋走过光秃秃的街道时,卡萝尔对肯尼科特说:“我很高兴,因为我们的国家毕竟很讲究道德。不管是哪一部免费邮寄的小说,我们认为都是要不得的。”

“那可不是!这些东西在反恶习协会和邮政局那里也通不过呀。美国人不喜欢猥亵的东西。”

“是啊,这简直好极了。看了像《椰子树下》这样精彩的艳情,我们可真开心呀。”

“你说这话算是什么意思呀?存心取笑我吗?”

接着他就默不出声了。此刻她正在等他发脾气呢。她想到他嘴里常讲的那种肮脏的土话,也就是戈镇所特有的愚不可及的方言。他却莫名其妙地笑了一笑。等他们一走进灯火通明的屋子里,他又大笑了起来,接着屈尊降贵地说:

“我要说句老实话,直到今天,你还是始终如一,没有变卦。原先我以为你了解到这么多规规矩矩的庄稼人之后,会把那些高不可攀的艺术玩意儿都给忘记了,哪知道你直到现在还是没有放下呢。”

“哦,原来如此……”她自言自语道,“我一心想做个好人,却被他钻了空子。”

“卡丽,老实告诉你,在今天这个世界上有三种人:头一种是脑子里什么思想都没有的人;第二种是不论见到什么事儿都要挑剔一番的怪人;最后一种人,才是真正了不起,好样的,他们都是一些坚忍不拔的人,说话从来不夸口,一心一意给大家做好事情。”

“那我大概就是净爱挑剔的怪人吧。”她忍不住笑着说。

“不,这我可不承认。尽管你平时很喜欢找人聊聊天,但到最后节骨眼上,你宁可找萨姆·克拉克去,而不找那些该死的长头发艺术家。”

“哦……嗯……”

“哦,嗯!”他嘲笑着说,“我的天哪,我们现在打算叫所有一切东西都来一个底儿朝天,可不是吗?想去指点那些拍了十多年电影的导演如何如何拍片子;想去指手画脚叫建筑师们如何如何建设市镇;此外还要关照那些杂志编辑部别的文章一律不发,只准大量刊登精心编造的有关老小姐和那些连自己都不知道需要什么的少奶奶的琐事。哦,我们这些做法该有多可怕!……真是要不得,卡丽,别再迟疑了,赶快觉醒过来吧!你的脑子很聪明,即便是那部电影里露了一两回女人大腿,依我看,你也犯不着就跳起来挑剔呢!平时你不是常常赞不绝口谈论那些希腊舞星——我也不知道这个该叫什么玩意儿——实在太美吗,其实她们身上连一件衬衣都不穿呢!”

“可是话又说回来,亲爱的宝贝,那部电影的毛病——并不是在于它拍下了那么多的女人大腿,而是它羞羞答答地傻笑着说,准保有更多的女人大腿的镜头,尽管保证说得挺响亮,但到头来并没有兑现。完全是利用有人想入非非,急于偷看一下的这种心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