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第2/3页)

月儿觉得这个安排最好,顺理成章让宋小冬留下,又怕韩江雪不答应,赶在他开口前匆忙回答:“定!就这么好了!”

说完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口误,只看见佣人们极力咬着下唇不让自己笑出来的样子,一阵纳闷。

韩江雪也被她逗笑了,揉了揉她的小脑袋:“赶紧吃饭吧,吃个早饭,就你话多。”

他转头看向副官:“你需要帮我盘点一下我们现存的抗生素类药物和退烧药还有多少,这里不比在东北,西药管控严格,我也没有备太多。我怕不够木旦甲用。”

副官也明白这个道理:“要不我找几个士兵装病,去洋人医院开些药来?”

韩江雪摇头:“不行,注射类药物肯定不会让你带出医院的,尤其是抗生素,这么紧缺。我看看吧,可能需要托关系弄一点出来,不光为了木旦甲,我们也需要有存货以备不时之需。”

宋小冬倒是双眼放光:“我和法租界的医院院长有些个交情,我可以帮忙去试一试。”

一个伶人戏子与医院院长的交情,任谁听来都难免会想入非非。韩江雪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更是能想到这一层。

他心头又烦躁起来,可最终没有发作。他不想让月儿一早上白忙活,于己无益,反而伤了她的心。

宋小冬愿意去折腾,就有她去吧。

宋小冬得了任务,就如同得了恩赐一般,不知疲倦地忙活起来。就连给木旦甲换药缠纱布都是面带喜色,神采奕奕的。

旁人知晓其中奥秘,木旦甲却不明晰原委,只看着一位妇人对着自己的伤口美滋滋的样子,一阵胆寒。

仔细打量了妇人半晌,才认出来。

“你……是不是那晚唱贵妃醉酒的伶人?”

宋小冬仍在喜悦中,并不在意,高高兴兴地点了点头,用医用棉蘸了药水,小心点着他的伤口。

木旦甲看着那笑容更害怕了。

生性坦荡不羁,藏不住事,话到嘴边忍回去了好几回,最终木旦甲还是没能忍住:“大……大姐……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思?我在云南老家有相好的,我爹是大土司,肯定接受不了年龄差这么多的,你还是……断了这心思吧。”

宋小冬吃力地听完了他结结巴巴又发音不标准的一段话,反应了好一会才明白什么意思。敢情这小兔崽子以为老娘对他有意思!

宋小冬对韩江雪心怀愧疚,在韩家便一直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可在下九流挣扎出来的女人哪个不带着一股子泼辣劲?她一巴掌把木旦甲已经抬起来的头按回了柔软的枕头里去。

“小崽子你说什么呢?睁开你那剌条缝一样的眼睛看看,我估计比你娘岁数都大,你敢调侃老娘?你要不是江雪的客人,老娘非抽你丫的。”

木旦甲没想到对方反应这么强烈,脑门子被这一巴掌拍下来,嗡嗡作响,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以前听说过北京女人泼辣,今儿见识了。

宋小冬心头有邪火,手上的力道更重了,疼得木旦甲龇牙咧嘴又不敢吱声。

终于忍到了换完药,木旦甲身下衾被已经湿透,他恹恹无力地看了一眼宋小冬,绝望地问了一句:“以后……都是你给我换药么?”

恰在这时,梳洗打扮好的月儿也赶了过来。

看见月儿,木旦甲犹如看见了救星一般,他用双臂支撑起上身,艰难且带着哀求地问月儿:“能换个人给我换药么?要不你来也行,你都能做手术。”

月儿还没开口,宋小冬便坐不住了,又推了木旦甲一把:“想什么呢?你还敢打我儿媳妇的主意?”

说完这句话,宋小冬犹如噎着了一般,自己都怔愣住了。也知道失言了的宋小冬赧然,赶紧收拾了医药箱,匆匆离开了房间,剩下木旦甲一头雾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过木旦甲从言语间也猜出了一二,他知道月儿与韩江雪的关系,那宋小冬说她是儿媳,那……

“她是韩江雪的娘?”一思量刚才那两巴掌,一个人能摔死一头野猪的木旦甲却仍有心悸。

月儿想着既然话说到这了,再遮掩反而不坦荡,点点头示意他猜对了。

木旦甲像是得了什么不得了的天机一般兴奋,竟顾不得腿伤想要凑得再向前一点,差点掉下床去,伤口撕扯得他撕心裂肺的疼。

月儿一边嗔怪,一边把他扶上床:“现在西药这么短缺,你可别再出什么事了。”

听了新鲜事的木旦甲哪还能理会月儿的小怒火,连忙确认:“少帅的娘,还在唱戏?”

“是啊,这有什么不能理解的?谁规定少帅的娘就一定要做什么?”月儿刚说起来时候还算心平气和,可越说越觉得委屈巴巴,心绪难平起来。

“只有那些满身华丽珠翠,围在麻将桌前码长城,勾心斗角抢男人,才是少帅的娘因该做的么?”月儿也不知道自己这一腔酸涩悲壮从何而起,许是命运不公于她自己这么多年的折磨,许是真的对宋小冬的悲怜,鼻子一酸,竟差点哭了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压抑住想哭的冲动,继续说:“唱戏是下九流的事情,但好歹端一碗饭养活自己,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倘若生而优渥,就瞧不起唱戏的,在我看来,反而下等可鄙了。”

木旦甲不过是听了个新闻想八卦上两句,哪成想月儿反应如此激烈,到了义愤填膺的程度。

赶忙解释:“我……我没不尊重的意思。就是觉得她真是少帅的娘,我上次在西餐厅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月儿正在气头上,狠狠点了头:“当然过分。别人当着你的面给你娘打赏,你不生气?”

木旦甲设身处地地思考了片刻,得出了结论:“应该挺生气的,不过我没娘,可能体会不那么深刻。”

一句话像一根针,把已经气鼓鼓的月儿扎得泄了气,原来都是苦命的孩子,心底的怨怼也变得淡了。仔细想想,那天木旦甲也没走错什么,不知者无罪,自己这腔无名火,撒得也确实不讲道理。

世道于她不公,何故怨怼无关之人?

想到这,月儿没再说什么,静悄悄地出门,却发觉宋小冬一直站在门外,听着他们的对话。

宋小冬满眼感激,想要再说些什么,可月儿却觉得乏累了,她挥手示意对方什么都别说了。

月儿决定陪宋小冬去法租界的医院碰碰运气,但她选择在楼下等,而没有上楼。她愿意帮助宋小冬,是为了韩江雪,并不代表她愿意走进宋小冬的生活。

车子停在医院旁边的小巷子口,夏日炎热,阳光透过玻璃窗晒得月儿两颊通红。她抬手正欲将纱帘拉上,却看见一只脏兮兮的小手按在了车窗玻璃上。

登时便是一个五指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