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贝儿(第2/4页)

“宝贝儿!”女邻居们画着十字,说,“宝贝儿奥莲卡·谢苗诺夫娜,老天爷,她这下完了!”

三个月后,奥莲卡做完弥撒回来,一身孝服,悲悲切切。跟她一起的是位邻居,也是从教堂回来的。他叫瓦西里·安德烈伊奇·普斯托瓦洛夫,是商人巴巴卡耶夫木材场的经理,戴一顶草帽,穿一件白坎肩,坎肩上系一根金表链,看上去不像个商人,倒像名地主爷。

“万事都由天定,奥莲卡·谢苗诺夫娜,”他庄重地、满腔同情地说,“要是我们的哪位亲人去世了,那是上帝召了他去。遇到这种情况,我们就得多想想自己,逆来顺受。”

他把奥莲卡送到了门口,与她作别,径自离去。此后她整天耳际响着他那庄重的声音,只要闭上眼睛,他那浓黑的胡子就在她眼前晃动。他博得了她的好感,显然,她也给他留下很好的印象,因为不久,一位她不太熟悉的上了年纪的太太来她家喝咖啡,她刚入座,开口就说到了普斯托瓦洛夫来,说他是个好人,老实稳重——

哪个姑娘不争着嫁给他?三天后,普斯托瓦洛夫亲自来访,他待了没多久,只十分钟,话也不多,但奥莲卡爱上了他,爱得很深,整夜辗转反侧,浑身热辣辣的,像是染上了热病。第二天上午她就把那上了年纪的女人找来,很快就定下了这段姻缘,举行了婚礼。

普斯托瓦洛夫和奥莲卡婚后生活幸福美满。通常,午饭前他待在木材场里,然后出去办事,奥莲卡代他坐办公室,直坐到晚饭前,写写算算,发放货物。

“如今的木材年年都要贵两成,”她老对买主和熟人说,“老天保佑,过去我们卖的是本地的木材,如今瓦西切卡每年都得到莫吉列夫省采购。单运费就是一笔大数目。”她说着,双手掩面,显得惊恐万状,“好大一笔钱!”

她像是干木材生意多年了,生活中最重要、最需要的是木材。什么“梁木”啦,“原木”啦,“薄板”啦,“护墙板”啦,“箱子板”啦,“板条”啦,“木块”啦,“毛板”啦,等等的词儿,在她听来,有无比亲切、动人之感。夜里睡觉时,她梦见堆积如山的薄板和板材,长得见不到头的一串大车载着木材往城外远处驶去,她也梦见一大批十二俄尺长、五俄尺粗的原木竖着排山倒海向木材场源源而来,于是原木、梁木、毛板你挤我压,嘭嘭声不绝于耳。接着它们纷纷倒下去,又站起来,惊得奥莲卡大呼小叫起来,普斯托瓦洛夫便温柔地对她说:

“奥莲卡,亲爱的,你怎么啦?快画十字!”

丈夫有什么想法,妻子便遥相呼应。如果他认为房间里很热,或者说如今的生意清淡,她便连声说是。丈夫不爱娱乐消遣,节假日都待在家里,她也足不出户。

“瞧你俩不是待在家里,便是坐办公室,”朋友说,“该去看看戏,要不上马戏团转转。”

“我跟瓦西切卡没时间逛戏院,”她一本正经地说,“我俩是干活的人,顾不上光顾那些玩意儿。这些个戏院有什么好的?”

每逢礼拜六,普斯托瓦洛夫和她都去参加彻夜祈祷,节假日做晨祷,教堂回来的路上,双双肩并肩走着,脸上现出被感动的神情,两个人身上散发出好闻的味儿,她的丝绸连衣裙发出了动听的窸窣声。回到家喝茶,吃甜面包和种种果酱,最后吃馅饼。每天下午他们家的红甜菜汤、煎羊肉、烧鸭子等佳肴的香味飘到了院子和门外的街上,遇到斋日,便有鱼香飘出来,经过他们家的人,无不馋得口水横溢。办公室里茶炊始终滚烫,来的顾客少不了受到招待,喝茶,吃面包圈。夫妻俩一个礼拜去一次澡堂,双双肩并肩,回家时脸孔红扑扑的。

“没事,我们过得挺好,”奥莲卡对熟人都这么说,“谢天谢地,但愿人人都像我和瓦西切卡那样,日子过得顺顺当当。”

每逢普斯托瓦洛夫去莫吉列夫省采购木材,她往往十分想念他,夜不能寐,哭泣流泪。有时一位军队里年轻的兽医斯米尔宁在她家厢房寄宿,常在傍晚时来看望她。他跟她一起谈天,玩牌,给她增添不少乐趣。特别是他谈起自己的家庭生活,引起她莫大兴趣。他结过婚,有个儿子,与妻子分居,因为她背叛了他,他恨她,每月给她汇去四十卢布作为儿子的生活费。奥莲卡听着,叹叹气,晃晃脑袋,挺同情他。

“求上帝保佑您,”她说着,拿着蜡烛送他到了楼梯口,“多谢您给我解闷儿,愿上帝保佑您健康,圣母娘娘……”

她仿效丈夫,神情端庄稳重,兽医已下楼到了门外,她还是喊住他,说:

“弗拉基米尔·普拉托内奇,记住,还是跟妻子和好了吧,哪怕是看在儿子的分儿上,该原谅她才是!……小孩子兴许什么都明白。”

普斯托瓦洛夫回来后,她就轻声地把兽医和他那不幸的家庭生活说给丈夫听,两个人不禁连连叹息,摇头,谈到那孩子,说他多想念自己的亲爹哩。接着也许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吧,两人都到了圣像前,深深鞠躬,求上帝赐给他俩孩子。

普斯托瓦洛夫夫妻俩就这样和和睦睦、相亲相爱,平静地过了六年。一次,瓦西里·安德列伊奇在木材场喝足了滚烫的茶后,没戴帽子就出去发货,着了凉,病倒了。请来最好的大夫医治,毫无起色,过了四个月死了。奥莲卡再次守寡。

“你撇下我,叫我依靠谁呀,亲爱的?”安葬了丈夫,她不免哭诉道,“没有你,今后叫我这个苦命、不幸的女人如何活下去?好心人哪,可怜可怜我这孤苦伶仃的人吧……”

她穿上黑丧服,别上白丧章,今生今世再也不戴帽和手套了。除了上教堂和去丈夫的墓地,她很少出门,待在家里过着修女般的生活。可是过了六个月,她拿下白丧章,打开护窗板。有时清早,人们看见她与厨娘一起出现在市场上买食品。要说她在家里的生活,她在家里干了些什么,那只有凭推测了。譬如说,有人看见她在自家小园子里跟那兽医喝茶,他给她大声朗读报纸;还有,一次她在邮局遇到一个熟悉的太太,她对那太太说:

“我们城里缺乏对兽医的正确监督,因此许多疾病流行。常常听到,人们因喝了牛奶而患病,也有因牛马的传染而患病的。事实上,对家畜的健康也应该像对人的健康那样,给予足够的关切。”

她这是复述那兽医的想法。现在她的一切全都听兽医的了。显然,要她不深爱一个人,一年也活不下去。她又在自家厢房找到了新的幸福。换了别人,你可以说她朝三暮四,可不能把奥莲卡往坏处想。她的人生就是如此,完全可以理解。她和兽医之间的关系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两个人对谁也没有提起,双方竭力隐瞒着不说出来,可这是办不到的,因为奥莲卡不是个爱守秘密的人。每逢他家来了客人(他团里的同事),她都要出来给客人献茶,或端饭送菜,说及牛瘟,谈起家畜的结核病,论到城里屠宰场的事,好不叫他难堪。客人一走,他就拉起她的手,生气地嘀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