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来世千千万

自谢淮与临御联手之后, 临徽在朝中便渐渐失势, 晋安城的老狐狸们惯会见风使舵,瞧见南国太子娶了三公主,而四皇子又锋芒渐露, 便在暗中站起了队。

而安国侯府中, 发生了一件喜事。

那便是二姑娘阮青瑜要嫁给慕远之, 并随他去建安了。

彼时慕远之前来提亲, 温文尔雅道:“在下倾慕青瑜良久, 欲娶她为妻, 求二位成全。”

阮连绪与二夫人面面相觑,良久,才憋出一句:“您说笑了, 青瑜与您相交甚少, 怎么就……”

“二位不信,也在情理之中。”

慕远之悠悠叹了一声,恭敬道:“只是何以结恩情,美玉坠罗缨,我待青瑜的情意,全在赠与她的那枚玉佩中了,二位若存疑, 可以去问问她。”

阮青瑜立在屏风后,瞧着手中那枚从慕远之身上偷来的玉佩,容色一绯:“……”

不曾想,温文尔雅的夫子慕远之, 竟然是个腹黑。偷了他一枚玉佩,竟要用一生去还啊。

建安,是个山青水秀的好地方吧?

“你说,青瑜要嫁给慕远之了?”

皇宫中,临徽听得宫人禀告,眉间一恍,问道:“他们何时起……罢了,问你你也不知。”

那宫人恭敬笑了笑,连忙道:“回殿下,奴才确实不知详情,只是今日无意听见瑾王世子与三皇子谈起此事,才知道了罢。”

“……哦?”

临徽闻言却是沉了沉目光,淡淡道:“只怕不是无意听见,是有人有意为之。”

他与阮青瑜素来是知己,如今在势微落寞时听见这个消息,倒确实伤神了些。谢淮这趁你病要你命的狠劲,倒是了不得。

窗外阴雨朦胧,隐约雷鸣。

临徽怔怔立了一会儿,却还是吩咐宫人道:“……去安国侯府。”

行至安国侯府中,阮青瑜在阔朗的湖畔旁见了他。

烟雨蒙蒙,临徽执着金纹伞,沉默几许,终究还是垂眸道:“晋安繁华鼎盛,为何还要去建安呢?”

阮青瑜丽眸轻敛,却叹道:“晋安繁华鼎盛,皇宫富丽堂皇,殿下又为何不笑呢?”

临徽一恍,掌心紧攥:“我……”

“从前在鹿鸣书院时,殿下心无杂念,连听得一句温言软语都能开怀半日,如今殿下千拥万呼,却常常沉默不语……”

阮青瑜轻叹一声,话里满是劝诫。

“不是这样的。”

临徽却忽然打断了她,敛眉道:“只有追逐权势,万人之上,才能寻得开怀。”

“是吗?”

阮青瑜丽眉轻蹙,忧心忡忡地望着他:“可从前谢淮一无所有时,都比殿下如今快乐。”

一语落下,宛若道破天机,惊醒了痴迷不悟的梦中人。

从前谢淮一无所有时,都比他快乐,那他苦苦追寻的,究竟是为何?

临徽一怔,久久回不过神:“……”

而晋安城中,闻玉轩里,若若正捧着一座红珊瑚像,细心查看。

谢淮在一侧抱剑而立,虽隐约不耐烦,却还是牢牢地守在她身侧,只心中不悦,小表妹难得寻他出来,却是为了给慕远之与阮青瑜挑礼。

早知如此,便不“好心”地劝慕远之求娶阮青瑜了。

若若忽然问谢淮:“表哥,这座红玉珊瑚与这座绯玉珊瑚比起来,哪座更好看些?”

“……”

谢淮阖了阖眸,隐约忍耐,朝闻玉轩的掌柜道:“……都装起来。”

若若:“……”

“选好了就走。”

谢淮瞥了若若一眼,拉起她的手腕便往闻玉轩外去。一路上了马车,车轮悠悠,却往烟波浩渺的崇华寺走。

到了佛殿前,见一株古树坠满红绳,谢淮忽然停了下来。若若猝不及防地撞到他后背,捂着额头哀嚎一声:“……疼。”

谢淮回首,神色一缓,难得没有骂她,温和地抚了抚她的额头,缓声道:“……走路不长眼。”

“分明是你忽然停下脚步……”

若若小声反驳,余光扫到古树时,又忽地一顿,眸中泛起光华,轻轻惊叹一声:“……喔。”

古树上坠满红绳,乃千古姻缘树,红绳下系着许愿牌,牌上承载着有情人的绵绵相思,切切情意。

见若若定定地望着古树,谢淮心中微动,不禁思量——特意带她来此,难道她终于开窍了?

谁知若若却挽起云袖道:“表哥,这是千年姻缘树,听说很灵的!我们为夫子和姐姐求一枚许愿牌吧?”

谢淮神色迅速冷淡下来:“……哦。”

“不许哦。”

若若一边兴致勃勃地提笔在牌上写字,一边道:“树这么高,我定挂不上牌子,还得你来帮我。”

谢淮眉间不约地皱了皱,冷哼一声,最终还是淡淡地夺过她手中木牌,不情不愿地帮她挂了上去。

若若望向他的身影,双手交叠负于身后,轻轻一笑。

山风里,云袖飞扬,却露出另一枚暗中写下的许愿牌。

上面笔迹浅浅,认真写道——

“愿我与谢淮,此生长相守,共白头,永不离弃。”

却说自湖畔旁与阮青瑜谈过以后,临徽回到宫中,竟大病了一场。半梦半醒间,那些蒙尘已久的记忆却忽然浮出心头。

先皇后笑着同他说的“今后要做个善良的人”,鹿鸣书院中的那一句“雪会停的”,以及阮青瑜的“谢淮比你快乐”,都在他心间久久挥之不去。

“殿下——”

幕僚在他榻前轻声呼唤,语气低沉道:“朝中的御使大夫也站到了三皇子那边,殿下,如今该如何是好?”

临徽睁开双眼,恍惚许久,望了望精致的帐底,唇畔微翕道:“由他去吧。”

他争不过谢淮,也不想再争了。

思及此处,临徽从病榻中起身,吩咐侍从道:“去求见父皇。”

“是。”

华盖悠悠,驶向宫中,殊不知,在那紫宸殿中,也有人在为慕远之和阮青瑜的婚事而感慨万千。

宣铧帝望着手中宗卷,心中思量。

如今临御渐渐势起,以一番恳切取得了朝臣们的心,竟将原本沉稳内敛的临徽都比了下去。临御温朗开阔,待人风度翩翩又不失真诚,虽没有宣铧帝从前的影子,但却是宣铧帝喜欢的模样。

宣铧帝收回心神,忽然望向身侧的阮青令。

如今阮青瑜与慕远之将要成亲,他身为兄长,近日倒也很是忙碌。

宣铧帝望着阮青令淡淡的容色,问道:“……如今你家中的妹妹也将嫁人,你呢?可有何打算?”

阮青令一顿,久久沉默。

近来,一切都在尘埃落定,他的心也仿佛渐渐沉寂,再没想过今后会有何打算。

此刻宣铧帝一问,殿中寂静,他却又想起万千。诸如近日里谢淮的反击,朝臣们的疏离,眼前不停浮现的那一幕——雾雨长廊下,她低喃一声“如果有来世……”后,便越行越远。